《我的小伙伴》WDXHB

瞬间艺术

我 的 小 伙 伴 / 作者：艾明波

WO DE XIAO HUO BAN

题记 / 这样的时日 / 我想我可以通过音乐来打破眼前的静寂 / 而一首老歌《伙伴》出其不意地跳进了我的眼帘 / 它 / 唤醒了我的耳朵 / 拨动了我的心弦 / 也勾起了我的回忆。

这样的时日，我想我可以通过音乐来打破眼前的静寂，而一首老歌《伙伴》出其不意地跳进了我的眼帘。它，唤醒了我的耳朵，拨动了我的心弦，也勾起了我的回忆。

“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梦里离开，一切又回来.....我的伙伴啊，你还是那么可爱......”这歌声响起来的时候，那曾经走远的往事又在眼前活跃起来了。

在模模糊糊小伙伴的身影中，一定有个逐渐清晰的面孔，这个人，是丁长贵。

我是在极度茫然中遇到他的。那时，我13岁，他12岁，我们同在哈尔滨市康庄小学3年1班上学。他是从本市道里区安阳小学整班迁过来的，我是从绥化县新华乡沙家村小学转过来的。

绥化距哈尔滨只有100多公里，可对我来说却相当遥远。我要走过城市对乡下的鄙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要越过城里少年骨子里先天的优越感。

下课的时候，是我最警惕的时候。阳光依旧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而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同学的嘲笑、讽刺一股脑的涌来，我还必须时刻提防那些悄悄走近我的同学，以防他们象以往一样在后面蒙住我的头，把我打得蒙头转向却又无处喊冤。

孤独伴着无奈，无奈衍生自卑。而自卑仿佛是地上的野草，无处不在，来自于心底的胆怯，总会让我的眼神闪闪烁烁。这一种“矮”，使我低到了尘埃；这一种“慌”，让我手足无措。当它弥漫的时候，就是我没着没落的时候。而这种情况的嘎然而止，是由于丁长贵的出现。

丁长贵，长得比我墩实。在班级里，他学习最好，但成绩却不是最好，原因是他太聪明，考试时总会给卷子里的试题挑出毛病而不去作答。他读的书多，懂得的也多，总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老师一时都回答不了。他精灵古怪，特立独行，在班级里也有一些同学因他的“捣乱”而敬佩且随声附合。当然，这一切在我眼里，都抵不过他的仗义。

他特别看不上欺负我的那几个同学。他的道理很简单，那就是：“好牙就要啃好钢，别挑软柿子吃”。他曾提醒过那些人：“别把老实人逼急了！”

那天，放学很早，我早早地溜出教室，丁长贵快走几步走到了我的跟前，说：“别怕，他们要是再欺负你，我帮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从那一刻起，我认定，他就是我终生的朋友了。

没过几天，那几个人又来找茬，正在其中一个人朝我举起拳头的时候，丁长贵及时抬手挡住，并突然从后面抱住了这个人，冲着我大喊一声“揍他”，我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或许是丁长贵的吼声太大，或许是我的拳头太猛，惊动了全班。丁长贵横刀立马，冲着那几个人：“我看谁敢动”！果然，那一小伙人，被丁长贵给镇住了。

接下来，是家长领我去那位被打的同学家里道歉、我在全班面前检讨。而得知事情原委的我们班主任郑玉芹老师，则对那几个同学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这件事以后，情况大变，不挨欺负了、不受嘲笑了，我的自信心渐渐找回来了，学习也更刻苦了。没过半学期，我当上了少先队中队长，不久，我又当上了少先队大队长。

而丁长贵还是那个丁长贵。有些愤世嫉俗，有些清高自傲，也有些聪明伎俩。

那时候，大家都不愿意上室内课，那怎么才能让全班同学不在教室上课呢？丁长贵不声不响，悄悄地找来几位同学，让他们到三分社（顾乡商店）买来一罐臭豆腐。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就在上课老师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咔嚓”一声，臭豆腐罐被摔得四分五裂，味满全屋了，全班同学“嗡”地一下冲出了教室。

其结果是，一连两天，我们都在操场自由活动。

他的记忆力极好，古诗文倒背如流，他的母亲生长在书香世家，他颇受熏陶。我愿意听他背诗，也愿意跟他一起写儿童诗。他一句我一句，想必，我以后在运动场上写的那些歌颂运动员的四六句，都是来源于跟他一起写顺口溜的成果。

初来乍到的我，对哈尔滨一无所知，他就领我走老街、看古迹。每到一处，他就如导游一般，来龙去脉、历史渊源，说得头头是道。在他的口中，我不仅听到了“拜占廷”、“哥特式”等一些新名词，也领教了他的滔滔不绝。他在为我打开这座城市的一扇窗子的过程中，我更惊诧于他十几岁的年纪，头脑里竟装着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物。直到后来，他领我到黑龙江大学去看上大学的大姐时，我才明白在大学生姐姐影响下的弟弟是怎样的非同寻常。

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也互为家中的常客。他们家书卷气很浓，一家人特别有涵养也特别质朴。他的父母很慈祥，哥姐对我都非常热情。仍记得四姐当时正在搞化工研究，看到我的少白头，就用她们研制的染发剂给我染发。在他父亲离世的时候，我也和长贵一样，叩头为老人家送行。

一晃，快高中毕业了，我们相互鼓劲，争取考上好大学。结果，我只考上了大专，他则因几分之差与大学无缘。

没考上大学，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我曾劝他来年再考，他虽然满口答应，可却再也没有走入高考的考场。当他在一些刊物看到了我的作品，当他得知我参加工作之后，赠给我一首小诗“大梦我方醒，君已乘九龙.....”他内心的落寞，从纸上弥漫开来。电话里他问我：“我现在学写诗还来得及不？我说：“没问题，你不用学，只管写就是了”。可他写过几首之后，就再不见他的文字了。

而我一直认定他就是一个写诗的料。他古文功底深厚，知识积累扎实而又灵气十足，这一切都是别人不具备的，他一定会在创作上大有前途。

我把他推荐给一家杂志社和一家报社工作，可他没坚持多久就去山东发展了。之后，他在我们共同的朋友金海的门窗设备厂当过办公室主任，还帮助别人管理过一个私营企业，自己也做过老板，听说他还和一位书法家四处游走，推广这位书法家的作品。再之后，他仿佛脱离了我们的视野，我和好友金海、川平都多次找过他，可他避而不见。以至于我们每年拜年的电话，他也都不接了。电话虽然不接，但短信还是发来，寥寥几句，清汤寡水。

我跟金海和川平说：“咱把长贵走丢了。”金海和川平一脸无奈，往后的这几年，虽无联系，但我们哥几个都很惦记他。

就这样，长贵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了。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是在今年的10月份。

那天，我的一位好友请一位叫明明的电商高手开一个小型宣传策划会，我也在被请之列。明明年轻有为，谈吐不凡，30多岁的样子，他的电商生意发展得红红火火。从一进屋，我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这个小伙子，无论从他的长相还是行为举止，越看越像丁长贵。

会后，我的好友又请我们小酌一下。喝酒的时候，我忍不住地问明明：“你特别像我的一个小伴伙，你认识丁长贵么？”

“认识，他是我舅。艾舅舅，我知道今天能和您见面，我特别期待。小时候，我舅常提您，我妈也常提您。”

我一把抱住他：“哎呀，太想你舅了。他现在在哪？他怎么样？”

“艾舅舅，我舅.....我舅他.....没了。”

“没了？什么时间，怎么没的？”

“去年的5月份，糖尿病综合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紧紧搂着他，我止住了泪水，却没有止住伤悲。

那天的酒，我喝得十分压抑。看不到长贵了，我要看看四姐，也就是明明的妈妈，那个给我染发的姐姐。

明明把我领到了家里，我一时说不出话。我和姐姐手拉着手坐下。“姐姐，我来晚了，我哪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早，哪怕是见他最后一面，说上几句话，也没有遗憾了”。姐姐宽慰我：“你给他的帮助已经够多的了，你们情深意厚，不枉兄弟一场啊。他刚得糖尿病的时候，偶尔有些抑郁，而糖尿病太折磨人了。你别伤心，他再也没有病痛了，他解脱了”。

回来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我知道那上面一定还留有我和长贵互发的信息，果然，他的文字仍然鲜活：“祝长兄文如涌泉，书写旷世美文，以照汗青。总角之交，三生难忘，兄长高谊，山高水长。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这信息发自2017年1月，如今斯人已去，再读这段祝福，我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很少与我联系，却记着我的生日，他拒绝和我见面，却不忘为我祝福。长贵呀长贵，你呀.....

我反复地想：“长贵，你抑郁的时候，该是怎样的难过，是叹命运的不公，还是怪自己心高气傲，是不是能够听到灵魂啃噬肉体的声音，是不是能够感受牙齿崩裂的声音。你这样一个天才啊，可惜呀，可惜”。

那天，我分别给金海和川平打了电话。我说：“咱们不用再找长贵了，已经知道了他的去处。再也不用担心他、惦记他了”。电话的那头，我听到了一阵哽咽。

一个人，就这样地走了，像一片叶子，飘然而落，不惊动谁，也不讨扰谁，悄然而来，又悄然而走。

那段日子，我是在概叹中度过的。直到前几天，我听明明说，长贵在最后的日子，很坚强也很安然，他一直在静静地读书，依然沉浸他自己的世界之中，这，我才心有所悟。或许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他之所以独步人生，就是为了来体会人间凡尘的各安天命，就是为了修炼一颗平常心，就是为了领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境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他的愿望一定实现了吧，于是，我便有了些许的释然。

长贵享年58岁。终身未娶，无子嗣。

写到这里，我想我可以把《伙伴》里的那句歌词改一下了：

一声呼唤，儿时的伙伴，你轻松离开，心向天外......我的伙伴啊，你依然那么可爱......

（写于2022年11月27日，修改于30日）

作者简介：艾明波，中国作家协会第十届全委委员、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