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往事1946（一）大撤退

伯劳公GM

此文献给从艰苦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奶奶和父亲。

你们虽已去世多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关于你们的那些往事，没能忘记你们的恩情！

（此文根据父亲病中口述笔记整理）

我父亲龚大鹏1926年1月出生于当时的苏北省淮阴县的农村。1944年参加新四军，1945年4月入党，当年6月任新四军人民政府淮阴县徐溜一带的行政村村长兼武工队队长。行政村不只一个村，而是包括好几个农村村庄，来源于当时黄克诚的军地战时政权体制。

抗战胜利后，苏北由原先的根据地完全成了解放区。人民群众欢天喜地，以为从此不再打仗，可以过好日子了。苏北的老百姓哪里想得到打跑鬼子不到一年内战打起来了，而且来势凶猛。

1946年6月，蒋介石调兵58个旅约50余万人，大举进攻华东解放区。

新四军采用机动灵活的战术，从1946年7月13日起，至8月31日止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在苏中地区连续进行了七次大战斗，以三万兵力歼灭蒋军五万余人。这就是史称“七战七捷”的苏中战役。

但毕竟敌人兵力更多，武器装备更好。新四军且战且退，撤退到苏北组织防御。敌军在后面紧追，8月下旬敌25师进攻两淮。以新四军第二师打主力，第四和第七师的部队协同作战。从中原解放区突围的皮定均率新四军第一旅来到苏北，改番号为13旅，并入华中野战军。（此时我军内部新四军已称华中野战军）10月，山东野战军南下苏北，与华中野战军并肩作战。

敌军主力中有国民党王牌军张灵甫指挥的整编74师、整编28师192旅，还有号称“钢7军”的桂系第7军。这些都是国民党军的精锐部队，打仗凶悍，战斗力很强。

我方主力之一的皮定均旅也极其英勇善战。双方精兵强将,针尖麦芒，在两淮（淮阴、淮安）一带拉锯式的争夺，打了两个月。战事极其残酷、惨烈，双方伤亡都很大。大片大片的庄稼、树林以及无数的村庄被炮火摧毁、烧光。

父亲时年20岁,不仅任行政村长而且任乡政府治安委员。负责全乡的治安防特和放哨等工作。

他时常带领着区武工队员和民兵，埋伏村头、道口和山岗，防止敌侦探潜入；组织护送民工向前线送饭送水，送弹药，抢救运送伤员。

那两个多月，父亲每天只能休息二、三个钟头，带着支前队伍，护送担架队成天在炮火中穿行。父亲说那个仗打得太残酷了，他很多的战友和乡亲就在面前牺牲了。自己命大，被子弹和炮弹片划破衣服和头皮，但只负过一次轻伤。

在“文革”早期轮番批斗那一段遭遇，父亲说却是一生之中最难熬的时候。他得知一个二野西南服务团的战友被造反派用残酷手段整死。父亲曾觉得此遭在劫难逃了，他对我母亲说，我什么都不怕，我是死过几次的人了，算我运气好活到了今天，大不了我是死嘛！这是后话。

苏北阻击战打了几个月，我军损失巨大，尤其是新七师伤亡惨重。9月敌74师和钟纪的第7军先后攻破淮安和淮阴二个县城。

陈毅、粟裕知道苏北解放区是守不住了。根据地各级政府都接到了通知做好撤退准备。

父亲回到行政村，组织撤退前的工作，发动百姓烙饼做干粮。这就是电影《南征北战》中所描写过的情景。全村老百姓都忙着磨面烙饼。能带走的东西尽量带走，那些无法带走的东西，如一些大的机器设备，就挖坑埋藏在地下。一些东西能分给老百姓的就分了。粮食、弹药、被服等辎重安排北运。白天黑夜，不得休息。

11月以张灵甫的整编74师为主的敌军4万人围攻涟水县城，与我方王必成部激战一个月，使敌损失了大量善战的老兵和重武器。

12月中旬涟水城失守，上级下令在徐溜一带坚持的部队和政府人员北撤山东。自涟水战役打响，父亲就没有回过家。这次撤退未能回家向母亲、妻儿道一声别，就踏上北撤的路途。

白天，空中有敌人飞机侦察、轰炸、扫射，不能走大路，只能在夜间走小路、山路。此时，因敌军有部队快速穿挿，很多地方由谁控制情况不明，只能边探边走。

在北撤的当天晚上，就与敌人的穿插的部队遭遇，并发生激烈的交火。口令一对不上，双方就开火了，子弹就在身边嗖嗖地飞，生死就在一瞬间。敌军是美式装备，自动枪多，火力更猛。很多人倒下了。

我方事先定好的，发生遭遇战，充分运用地形熟的优势，尽快脱离战斗，保存实力。待边打边撤甩开了敌人，坐下来喘气时父亲才感到臀部一阵痛，一摸有血，受伤了。再看背包已被不只一颗子弹打中。幸运的是背包八层棉被抗住了冲锋枪子弹的不太强的穿透力，只有一颗打到臀部且伤势不重，手指可摸到弹头，对后来行军尚无大碍。当晚露营后用小刀把弹头挖了出来，并上了些金疮药。

这次也是父亲说的死过几次中的一次。

从淮阴的徐溜集一带到山东边界只有约400华里路程。由于白天不能走，有敌机轰炸扫射，加上路上情况不明要派人侦察，撤到山东边界，用了九天时间。不知有多少战友和同志在撤退路途中受伤和牺牲。有些人昨天还在队伍里，今天就不见人影。有天夜里趟过一条小河时，脚在刺骨的水中绊到好几具尸体，都是先前在撤退中被飞机轰炸扫射牺牲的同志。

这九天里没有吃一顿热饭，喝一囗热水。饿了就用凉水就着撤退前准备的玉米面煎饼充饥。食物从出发时就分到个人，分发时就放了好多天，路途上露营又淋雨，最后几天煎玉米饼馊了臭了也得吃，饿着怎么走路。有受轻伤的和生病的都要熬着，只要没倒下就要跟上队伍。只有重伤员无法走了就只好给几个钱托付隐藏在当地老百姓家中，生死难料。

苏北的12月中旬的夜晚，父亲他们就在细雪纷飞、寒风刺骨山洞或避风的山凹中和衣而眠。怕暴露目标又不敢生火，又冷又饿又累，臀部那个伤都忘了。

父亲说，和衣而睡在战争年代的军队那是家常便饭，军人的军装都很长大，晚上能当被子用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父亲被查出患了肝癌，医生分析说这是父亲在战争年代吃了过多的发霉变质的食物有关。包括父亲的风湿病、神经性头疼这些病都是战争年代落下的病根。

九天后，父亲北撤的那支队伍来到山东的新安镇，现在属江苏省新沂市。

山东和苏北两省交界处有一条大沙河。也就是电影《南征北战》那个胖娃儿战士猛喝几口说道“又喝到家乡的水啦！”那条河。父亲那年看了电影《南征北战》后说，这都是真的，那时当兵都喝生水，见河就喝。

进攻的国民党军队由于战线拉得过长，进攻迟缓下来，被我军主力阻击在苏北，双方暂时形成对峙。

到山东了，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一气了！队伍在新安镇停下来休息。

人山人海的部队和人员拥进山东，根本没有饭吃。这里盛产花生，那天，父亲他们每个人分到大约一斤生花生当饭吃，庆祝突围成功！

（未完待续）

伯劳公文

2022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