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求学天涯路 凤凰涅槃勇者胜

澄江愚歌

　　高考対于一个出生在六十年代初的人来说不一定是喜事，但肯定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遇，是人生途中需要作出的一个重大决择，也是勇毅前行者经历的一场英勇无畏的战斗。

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恰遇大中华高考恢复，他们人人都可以参加高考，但不一定人人都能应战，取胜者更是凤毛麟角。因为他们的五年小学、四年初高中，基本上没有读成书，他们的中小学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时期，读书无用论是时代的最强音。小学里，他们不是唱样板戏就是回家做家务；中学里，他们不是学工就是学农；到了高中，突然恢复了高考，激动冲动过后，发现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实在拿不出本事，去获取这个来之不易的天赐良机。

特别是许许多多生在农村、家境不宽的贫寒子弟，读完高中已是精壮劳力，回家种田当农民天经地义。在相对落后、自给自足的广大农村，子女长大成人后，需要的是赶紧争钱养家糊口、成家立业延续后代，而不是重拾书本、再赴考场，图谋金榜题名。

另一方面，高考的成功机率实在太小，考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偏远的农村更少，成本投入与产出严重不符，没有那个父母会去做百分之九十九赔本的买卖。为此，许多一直在班级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农家子弟，尤其是农村重男轻女笼罩下的女同学，高中毕业参加学校组织的例行高考后大多断了念想。

在最初恢复高考的年代，高考属于学习成绩特别优异、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父母又胸襟宽广愿意牺牲眼前利益的有志少年。而对于我这样生在农村、却想往美好生活，身处绝境又不愿任人宰割，成绩一般又自认为脑子灵光的愣头青来说，高考也许是他们前世修来今生可以改变命运的一次机遇。尽管对大多数农村少年以及他们父母来说，通过髙考实现“农转非＂，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大头梦＂，而我去做了，就为了摆脱无尽困苦，为了父母破涕为笑，为了幸福美好的明天。

　　我就是一个出生在六十年代初农村青年，77年髙一时恢复髙考，78年参加了学校统一组织的高考，高考结束后就回家当了农民的高中毕业生。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靠种田养家度日，家中兄弟姐妹多，母亲还长年生病，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父母为了周转家里生活，姐姐小学毕业就辍学回家务农当了农民，而我九岁就下地干农活炼就谋生本领。从小到大，我从来就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小学里常有“红灯笼”拎回家，初中时直接讨厌物理化学，学习成绩一般，辜负了父母的希望。曾记得，我是凭家庭成份是贫农上了高中，虽然在高二因恢复高考，学校开始抓学习出成绩，我的学习成绩有所提高，但也仅仅能保证一张高中文凭而已，想一飞冲天去考大学，似乎是痴人说梦。

　　我就读的中学在偏僻的农村，基础设施简陋，师资力量薄弱，教学质量落后，从来没有考上什么大学生。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正好高中毕业，学校为了证明偏远地区中学实力，实现学校高考零的突破，将三个毕业班分成了快中慢班，我被分在了慢班。毕业前临近高考，学校将快班变成了理科班，把中班变成了文科班，成绩特别差、自己不想参加高考的则分在另外一个班。班主任把我和另一名原来慢班的同学上调到了文科班，理由是这两个人冲一冲也许有机会，引得全教室同学轰堂大笑。

曾记得我高中时唯一可耀光的事，就是有时写的作文会在全校集体做广播操时，在大喇叭里宣读展示，其它方面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这样的学生怎么可能去考大学，又怎么能考上大学呢？可谁也没想到，班主任一句引发哄堂大笑的话，后来居然一语中的成为一个奇迹。这个临时从慢班上调中班的蹩脚学生，居然在两年后神奇地考上了大学，真是放屁弹灭了一盏灯火。

　　回望当年的求学坎坷路，曲折离奇得象天书。高中毕业参加了学校统一组织的高考后，我回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江湖，在生产队务农当农民，可一切并非如自己所愿。没有多久，我突然发现自己熟悉亲切的江湖并不寻常，一向引以为傲的农活却常常受到生产队长的批评，多年暗恋的漂亮姑娘发现离我越来越远，甚至感觉己触不可及，左右邻居、亲朋好友、叔叔婶婶、大哥大姐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似乎我就是一只不该来与他们争食的飞鸟，人人避之，敬而远之，原来温暖、亲切、共情的和谐环境突然变得面目全非。

有一天父亲问我，你今后是去学裁缝还是做木匠？我不知其意，逐问其原因，父亲笑盈盈地対我说：“昨晚小铁队长来的，问我是准备让你学一门手艺，还是在生产队种田当农民，如果种田他准备把队长让给你做”。父亲怕我不明白，又补充说：＂小铁队长怕你抢他饭碗，所以建议你去学裁缝或木匠手艺＂。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前一阵一直受批评、遭遇不公正待遇，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在这个农村最小的江湖里，让大佬们的位置受到了威胁。不曾想，我在这个村尤其是这个生产队、农村最小小的政治经济单元，还能被村民社员如此的看重。

原来想这辈子靠没文化、没地位、没家底的父母是不行了，但凭自己还算健康的身体，凭从小勤劳勇敢的习性，凭能听得懂话、识得着人、做得好事的心智，做个有梦想的农民，还是有希望和信心的。然而，生产队长的一句好心的建议，犹如当头一棒，把我这个卑微理想敲个稀碎。按这样的状况发展，娶个自己心爱的姑娘、建房盖屋成立一个美好家庭等一般愿望也很难实现。失望与惶恐、悲悯与失落交织在一起，人生第一次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

　　我一直有这样的人生感悟，机会不仅仅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有时候也会给身处绝境中的勇毅者。就在我的挚友心灰意冷、穷途末路时，收到了中学寄来的一封高复录取通知书。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张通知书改变了我与生俱来的“农民命”，成就了我不一样的人生。原来高考结束后，学校决定成立高复班，把当年高考成绩排名前三十的同学召回学校复读，准备集中一切优质教学资源，开展专门集中培训，争取来年高考出好的成绩，我这个曾经在慢班里混的人，居然位列其中，收到学校的高复通知。

被这封通知书打晕的首先是我的父母，父母一直希望我是一个成绩好的优秀学生，以改变父母因没文化而生活不如意的被动局面，但被我一次次挂红灯笼的成绩单打击支离破碎，而这张通知单让父母重新认识到我的挚友仍然是个优秀的学生。同时，又让父母重新认识到，我现在不仅是个十足的劳动力，还是一个能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好学生，于是着魔症一样地决定劝说我去参加高复学习，去摘这个方圆十里还没有人摘得下的黄金大桃子。

尽管父母的态度和胸怀让我感动不已，因为这毕竟是要付出极大的成本，还有考不上承受的巨大压力，而且考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凭自己这样的学习成绩，即使捧出洪荒之力，也难于上青天。虽然收到了高复录取通知书，当年的高考成绩排名在前30位，但总分其实不足200分，而且得分几乎全部来自于语文、政治，数史地三门课加起来不足50分，这样的成绩，怎么能够再去参加高考，不仅看不到一丁点希望，反而感到是越发的丢人现眼。特别是数理化，几乎要从头再来，再加上家庭保障支持乏力、学校高复条件严重不足，高考肯定是难有作为。但是，如不去参加高考复习，就只能一辈子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将来的生活肯定是艰难而又苦不堪言。

　　有一天，我在生产队挑猪灰干农活时，一位比我年长的大姐对我说，在农村有什么希望？什么都干不成！我们还可以出嫁选个好人家，你们连看中谁家的姑娘都说不出口。这句话让我如梦初醒，话虽难听让人颜面顿失，却句句在理字字扎心。高中毕业后的遭遇挫折、娶个意中人的梦想、过上好日子的愿望，在我的脑海里突然活跃升腾起来。加上父母为子女前途甘愿自己受损受苦的博大胸怀，还有老师为了出成绩坚持不懈疏导鼓动，让我作出了孤注一掷考大学的重大决择。许多年以后我深切体会到，原来穷途末路时，我们需依靠的不仅仅是智慧，更要有浴火重生的勇气。

　　可参加高复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好不容易下了天大的决心，到了学校马上发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挑战纷纷前来，做个地道老实的农民都难，况乎复读高考做市民呢？原来去学校报到的学员不到十个，其中百分之三十去了好的中学，而且都是成绩突出、家境优越的好学生，他们宁愿化重金去别的学校，也不愿意参加母校的免费培训；还有百分之三十没有来，他们都是成绩优秀但父母不愿继续投资的好学生，却被父母留在身边务农做工当了农民；到学校报到的都是象我这样成绩没有前面的优秀、或家庭经济贫困、没钱去好学校高复的“希望学生”，其中还有许多高考落榜成绩30以外、家境宽裕舍得化钱培养、自己想要出入投地的高考积极分子。

报到学员不足百分之五十，不仅给学校办班出了难道，而且也再一次挫伤了我刚刚建立起的一丁点自信心。好在学校没有因为百分之六七十的好苗子没来而打退堂鼓，反而为此专门腾出教室、宿舍，供参复学员集中培训、住宿，还根据学员特点，明确各人高考选科，配备专职辅导教师，制定具体复习方案，几乎倾其所有，不遗余力。可以说是老师的巨大热情、学校的执着梦想，让我又勾起了高复的欲望、激发出了澎湃不息的高复动力。 再说，来都来了，也没脸面再退不回去了。

虽然开班是第二年的春天，但我们这帮枭雄只能硬着头皮上。我继续选择文科参考，平时插入应届生的快班学政治、数学和语文，应届生上物理化学课时，就去另外的教室学习历史和地理。虽然是新的课程，老师也是现学现卖，但学习劲头十足，几手是全身心投入，学习效果慢慢显现，核拟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有时还能超过辅导老师，原来我们并不笨，平时成绩不好，是因为从来没把学习当一会事，从来没有高考这个机遇，一旦目标明确，机遇来临，便比任何人都聪明智慧。

这是一场承上启下、赢得希望和信心的高考。 这次高考我实际上仅仅化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考出与录取分数线只差几分的成绩，这让我和老师深切地感受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卓有成效的，美好的梦想己经出现在眼前。那一年我们母校高复班考取了一个比我高一届的学生，还考取了一个应届毕业生，他们俩原来一直都是出类拔萃、一踦绝尘的优等生，套用老师的一句话，只要有机会，他们是肯定能考上，因为他们天生就是读书的料，是大多数智质平平的寒门子弟没法比较和效仿的。让我获取继续参加高复的信心是，一大批化重金去好学校高复的同届好学生一个都没考上。好成绩好学校好老师都没有考上，反而让我们这些成绩平平、老师一般、学校蹩脚的往届高复生看到了希望，因为我们只有相差毫厘，我们还有潜力可挖，人生第一次看到希望，这可是得来不易的黄金自信心。

　　如果第二次参加高复是困境逼迫，靠的是不屈的勇气和不甘的心气，那么他第三次参加高考，完全是出于强烈的自愿，靠的是天道酬勤和坚强毅力。高考一结来，我们这些落榜生又无怨无悔、自觉自愿地再次齐聚到了高复班。学校再也不临时搭台，而是按高复班的目标要求，高质量精心组织高考复习。

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我们迎来了八O年的高考，这一次高复班的三位同学、应届生一位同学榜上有名，虽然人数依然稀少，但却是母校里程碑式的胜利。这是靠自身努力取得的成绩，充分证明了偏远农村中学的实力，证明了偏远农村中学老师的能力，证明了偏远农村中学学生的智商、毅力和奋斗精神。考上的三人，从此成为了差生怒变优等生、寒门苦读出才子、农村飞出金凤凰的典范榜样。

　　髙考是人世界最惨烈搏杀，虽然不需要付出性命，但损耗的精力、挥洒的汗水、付出的心血、透支的身体超乎想象。要想学有所成、金榜题名，不掉几斤肉、不扒几层皮、不流几分泪，不受几多难，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复读生，一方面要承受落榜生的舆论压力、父母企盼回报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鼓足勇气，迎接高考分数越来越高、高考越来越难的挑战。而我还有一个难以攻克的堡垒、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那就是数学。七九高考，五个科目的最低分是数学，这成为了高考必须接长的短板，否则将功亏一篑。然而，数学要想翻盘，谈何容易，那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的结累，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努力就突破的。

这一年，几乎把初高中的数学重新学了一遍，专门请教过去的老师、现在的同学战友。月黑风高、煤油灯下，盛夏酷暑、蚊虫肆虐，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挡不住他攻克堡垒的决心，拖不挎我誓不罢休的意志。365个日日夜夜，唯有数学天天学、夜夜做，题目做了一遍又一遍，难题攻克了一道又一道，似乎把此生的数学题几乎都做完了。八0年高考，我的数学考出88分的高分，成为了所有五门课中的最高分，终于真切感受到了敬爱领袖毛主席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的真知灼见。

　　一年半的复续生涯，近500个日日夜夜，无数次的模拟考试，记不清的严寒酷暑，一次次从失败中走来，带着满身的伤疤，还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克服克服再克服，高考岁月把我折磨得逼遍体鳞伤、少年老成、满目星河。那时，农村极端简陋原始，没有自行车，没有暖衣裤，没有水泥路，天天顶风冒雨，踩着泥泞土路，赶到学校复习。每次大考来临之际，二十多人住在一个教室里，吃不好、穿不暖、睡不着，日子比在农村日夜劳作还要难过，那时候除了勇气和希望，其它的一无所有。

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闷热，蚊子特别多，用扇子赶、用烟熏也无济于事，根本没办法看书。全家人为了我，想尽了办法还是无用，最后只能劝他早点休息。这可怎么了得，整整一个夏天，浪费这么多时间，如何还能去参加大考。情急之下，我找来一个水缸，注满了冰凉的井水，把双腿全部浸没在水缸，这样蚊虫就叮咬不到露出来的双腿，而且还清凉避暑。这一招果真灵验，想不到一个水缸、一缸井水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它们顶住了乡下大黑蚊子的疯狂叮咬，用清凉陪伴了我一个夏天，助力我实现伟大的梦想。许多年以后，“水缸伴读＂成为了方园十里寒门学子的励志故事。

高复对家庭条件较差的学员来说真的是苦不堪言。那时中学里没有食堂，学生自带大米蒸饭吃，但是可蒸的菜很少，所以中饭一般都是热饭凉菜，条件差的也就是白饭将就。我一般是就地取材，每天三两大米、几块萝卜干、或一把咸菜，放在一个铝饭盒里，拿到学校食堂蒸了吃，有时候实在吃不下，就带回家喂鸡，饿着肚子是常事。高复如此消耗能量，大家又处在长身体时期，真是要吃嘴馋的时候，却什么也吃不到，连饭都吃不饱，就象一只流浪在外的狗。

有一年春节过后，我在准备去学校中午饭时，突然抬头看见了一块悬挂在樑柱上的咸肉，喜出望外地割下一小块，放在饭盒中带到学校去蒸着吃，中午打开饭盒香气扑鼻，非常可口好吃，原来咸肉是饭盒里蒸得最好吃的莱。因为每天起来得早，割咸肉不会被家人发现，于是就天天割肉蒸饭。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弟弟妹妹突然发现墙柱子上的肉越来越小，就赶紧告诉父母。父亲踩着木梯去检查，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这是老鼠啃的。我知道父亲是故意这样说的，而且早就知道这是我的杰作，他既想让冲大学梦的儿子改善下伙食，但作为一家之长需要维持一颗公平公正的心，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实际上，姐姐、弟妹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秘密，许多年以后，老鼠吃咸肉的故事，成为了我家里人最温馨的回忆。有这样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什么事可以难倒的呢？

　　又一个春夏秋冬，又苦战365天，在1980年的盛夏，终于传来一声惊雷震天响，两年的苦读真的换来了金榜题名。那一天，突然有线广播里传来一条喜讯，播音员用甜蜜的声音读我的名字。又过了一个夏天，一封录取通知书终于来到，鸡窝里终于飞出了金凤凰。这是天道酬勤、勇毅前行的福报，这是父母全力奉献、博大胸怀的福报，这是母校及其老师不甘落后、勇敢创新的福报。只要不晨艰险勇毅前行，农民也能变成市民。一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式的人生大战，至今回望仍令人激动不已。这个故事告诉后来人，遭遇绝境人人皆有，切莫灰心丧气、随波逐流，唯有心存希望、勇毅前行，美好的生活、辉煌的人生、灿烂的世界，才会纷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