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秋喜在被那些人坐飞机上台后,当晚就被这些人扭送到长阳市体育学院,这里是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的大本营,他的头被人用黑布头套给套着,关进了一间地下室里就都走了。好在这帮人没有对秋喜动武殴打,全身上下除了坐飞机上台时被扭伤的两条胳膊有点淤青疼痛外,没有其他的伤害,秋喜被他们扔在冰冷黑暗的地下室的水泥地上,一整天没有人来问他,也没有人来给秋喜一杯水喝,更不用说吃饭了,秋喜用手扯下套在头上的黑布头套,又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块写着“狗腿子刘秋喜”六个大字的木板给取下来放在一边,半躺着坐地上。过了好长时间,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肚子饿的也过了火候,没有饿的感觉了,只有寂静和黑暗,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干脆就闭着眼睛,曲起双腿,双手臂交叉横放隆起的膝盖上,把头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等着,他心里想,这时候孙总工不知道如何了?被他们殴打了吗?关押在哪里呢?有人给他喝水吃饭吗?他满脑子都充满了这些被自己所尊敬的师长的思念和担忧。</p><p class="ql-block"> 秋喜就这样坐在地下室的冰凉的水泥地上大约过了一个晚上,或许是又一个白天,总之他自己一直是迷迷糊糊,又时断时续地的半醒半睡着。忽然听到房间外面有嘈杂的脚步声向地下室走来,秋喜没有改变自己的姿态,依然那个样子坐着,地下室的大门打开了,几道炫目的手电筒光柱交叉摇晃着照的整个地下室里半明半暗的,其中有一个人用手电对着墙壁上下左右地照着,大概是在寻找地下室电灯开关,嘴里说着:“这个地下室不会没有装电灯吧?怎么找不到开关呢?”这时听到门外“啪”的一声,有一个人在房门外打开了这个房间里的灯,天花板上一只白炽灯发出昏黄色的光终于把这间房间里照亮了,秋喜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四周,房间的一角堆放着一些体育训练用的垫子和器具,没有桌子和椅子,除了刚才被这群人打开的房门,也没有窗口和其他出入的地方,进来的一群人里面有一个为首的家伙,用手里拿着的手电筒光柱照着秋喜的脸说:“嘿,狗腿子!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秋喜坐在原地闭着眼睛没理他,边上一个人用脚踢了一下秋喜的脚说:“我们总司令问你话呢!你他妈的装什么死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秋喜睁开眼用手指着被自己扔在一边的那块原本挂在脖子上的木板,依然没说话,他心里想:“我才不要和你们这些家伙搭话呢!” “哦!原来你就是昨天下午送过来的长阳市农业机械研究所的那个狗腿子刘秋喜啊!看你瘦瘦弱弱的书生一个,做人家的狗腿子也没什么力气奔跑吧?”听到这里,秋喜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间地下室里已经一夜又一天了,他忽然觉得肚子饿的有些疼起来,浑身没劲,好像连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用眼睛瞟了一眼问他话的人,说:“你们为什么无缘无故把我关在这里?我是共产党员,是一名现役军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把一名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关押起来?你们现在的行为是反革命行为,你们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快把我放了!我要抗议你们这种无法无天的反革命行为!”那个被称呼是总司令的人听到秋喜这么说,他大笑了起来说:“我实话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你现在就是反动学术权威、汉奸、叛徒张国华的狗腿子!狗腿子刘秋喜就是你!你要认清现实,早日老实交代你自己的罪行,悔过自新,争取革命人民的宽大处理!再给你二十四小时反省的时间,到时候你依然还是执迷不悟,对你可非常不利哦!革命人民的耐心等待是有限度的!”说着一转身,对着他带来的人说:“为了体现我们革命者的人道主义精神,我同意给他一杯水喝,二十四小时后我们再来听这个狗腿子的反省结果。”说着就带着这些人离开了地下室,房门被“哐当”一声重新关上了,灯也关了,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了灯和房门,一位看起来有十四五岁学生模样的男孩,穿着一身体校的校服,右手臂上套着一个红袖套,袖套上面印刷着黄色“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的字,手里拿着一个白瓷杯走过来,递到秋喜的面前轻声说:“我看你两天没吃饭了,一定很饿了吧,可是我没有东西给你吃,给,这是我偷偷放了白糖的开水,你快把它全喝了,不要被其他人看到。”说完把茶杯放在秋喜的手里,就快步走到房门口对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用手示意秋喜快喝。秋喜确实是很饿了,他端着杯子一仰头把大半杯子糖开水都吞下了肚子里,一股暖流把整个肠胃都唤醒了一般,肚子里反而“咕噜咕噜”叫唤起来,秋喜明白,除了这半杯糖开水以外,不会再有其他可充饥的食物来慰藉自己的肠胃了,而且以后还会更没有东西吃呢!他把空杯子递给那个孩子,说了一声“谢谢你!”那个孩子接过杯子说了一句话:“你就按着我们司令问话的意思瞎编几句就好,要不然他们会把你打残废了,那才不值呢。”说完就出了房间,关上门和灯,秋喜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自己想了一下,搞不清这孩子说的话是真心帮自己,还是他们用的诱饵来骗他的,秋喜心里对自己说:“不管他们用什么阴谋诡计,要我给孙总工身上追加所谓的罪证打死我也不可能!”</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秋喜被关押的第三天上午,天空下着雨,从中原区大道上来了五辆蒙着军黄色篷布的解放牌卡车,前面还有一辆苏式中吉普车,这些车辆急速行驶在通往长阳市南郊的道路上,把马路上的碎石子压得“咔咔”声响,低洼水塘里浑黄色泥土的积水向路旁飞溅,一会儿功夫这几辆军车就驶近了长阳市南郊二零三研究所的位置,这些军车刚停稳,卡车的后栏板被放下,从卡车的后面陆续快速的跳下了近六十多名手持武器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他们在军车的一侧迅速集合排列成四个队列,只听队列前一位战士高声喊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这时从中吉普车上下来一位腰间武装带上装备着一支手枪的军官和五位警卫战士,他快步走到队列前,:“立正!敬礼!”队列前那位战士喊道。这位军官举起右手在军帽前也敬了一礼说:“稍息!”然后接着说:“命令!一二队封锁外围,禁止一切人员接近和出入研究所大门,三队控制研究所内部各通道,四队原地警戒待命,立即执行!”战士们按口令立即分散开来,一霎时,研究所内外各个道路和大楼出入口都间隔布满了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军官和五位警卫战士健步往研究所主楼里走去,把原本占据在研究所里的那些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的人们看得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研究所外面的道路上也集聚了很多人在观望,这时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长龚伟华站在原来田部长办公室里,从窗户里看到研究所大门前的军车和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正分散包围研究所,他迅速从办公室出来,叫上和他一起留守在研究所里的七八个突击队员往楼道口走去,他想知道研究所大门口发生的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当他下楼走到一楼大厅里的时候,正好与进入大厅的军官和五名警卫战士碰到,他大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是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的管辖区域,你们要干什么?”走在最前面的军官站住脚,对着龚伟华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什么人?我们要找这里的负责人,向他宣布军管公告。”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叫龚伟华,你们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好。”龚伟华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回答军官的问话,这位军官说:“既然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那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请问二零三研究所的军事研究员刘秋喜同志现在在哪里?”龚伟华一脸嫌弃地回答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的狗腿子,你们问他要干什么?”这位军官提高了声音说:“请你现在认真,严肃,准确地回答我的问题!”龚伟华一看这位军官说话的态度,心里有了几分祛意,说话忽然打起结巴来说:“刘…刘秋…秋喜现在…不在这…里。” “请问刘秋喜同志现在在哪里?” 军官又问了一句,“在…在体校关…关押着呢。”那位军官转头对身边的一位战士说:“命令一排长即刻带领二个班战士乘车去长阳体育学院搜救刘秋喜同志!” “是!”战士立正敬礼后转身往外传达命令去了,这时从楼外传来高音喇叭的声音,“我们是中原军区某野战军特战团一分队,奉中原军区上级命令,从今天起军事接管长阳市农业机械设计研究所,同时警告农业机械设计研究所内部现场的所有非军事人员,请你们待在原处,不得擅自行动,听候我们的处置!”现在楼道口的龚伟华一伙人听到高音喇叭发布的公告,一个个都灰溜溜的把脑袋耷拉下来,站在原地不动。</p> <p class="ql-block"> 孙总工终于没能熬到大革命结束那么久,他在秋喜被关押到体校地下室的当天晚上,在关押他的房间里,用一根细小的木棍蘸着自己身上被这些人殴打流出来的鲜血,在一本破损书籍的内页上写下了一篇短短的遗言:“发现此书籍者,恳请将本书籍转交长阳农业机械设计研究所刘秋喜同志。小刘工,你的铀矿精炼工艺项目报告我改不动了,如果你能收到我的这封书信,我恳求你,为了我们贫铀矿藏的新中国,为了新中国核工业的崛起,千万不要放弃这项研究。以后你自己接着做吧,一定要接着做下去啊!马来归侨孙国华绝笔。一九六七年五月七号。”</p><p class="ql-block"> 当秋喜被军管会战士从体育学院解救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去寻找孙总工,当他从军管会队长嘴里听到孙总工已经自尽身亡的消息时,整个人的身体都颤抖着,一位解放军战士的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有些血污和秽土的书籍递给他,说:“同志,这是我们在搜查过程中在关押孙总工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的书籍,我们翻看了一下,里面有孙总工用鲜血书写给你的遗言,请你收下。”秋喜看着战士手里的书籍,满怀着悲哀和伤痛的心情,接过这位战士手里的书籍并立即打开,一份浸润了暗红色血液的内页,一行行熟悉的字体在他的眼前跳动,他把这份遗书反反复复读了又读,他问军管会的队长:“你们有没有发现孙总工的遗体被他们那些人埋在哪里?”军管会队长说:“我们第一时间询问了这里负责看守孙总工的那位造反派成员,他只知道孙总工当晚就被人用麻袋装裹着送走了,具体被埋葬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秋喜听了,仰头对着天空大声哭喊:“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真理何在?公道何在?”</p><p class="ql-block"> 孙国华教授是旧中国时期从马来西亚回国的华侨,年轻时在英国获得物理学博士的学位,并曾经在居里夫人的核物理研究室学习和工作过一段时间,为了振兴中华民族的现代工业,抗战刚结束,他放弃了国外的研究和生活环境,回到自己的祖国,立志将自己所学全部贡献给自己的国家,回国后他看到旧中国蒋家王朝的管理混乱不堪,贪官污吏横行,人民生活在贫穷煎熬的苦难日子里,根本没有人真正关心和支持现代工业在中华大地的崛起,内心非常后悔自己当初归国的选择,当他第一次无意中偶遇中原大学一起从事固体物理教学和研究工作的中国共产党秘密工作者时,第一次听到不久的将来,中华大地上会出现一个能让他无比兴奋和向往的新社会,从那个时候起,受这位共产党秘密工作者的影响,他就日夜盼望着这个新社会快点到来,在国民党政府即将溃败退守台湾前,特务们不仅把大量比较精良的研究设备偷运到台湾,还秘密挟持了许多知名学者到台湾去,为了躲避国民党特务的挟持,我党派人提前把他秘密护送到长阳城外的一个乡村小学隐居了半年之久,嘱咐他耐心等待着他自己坚信的新中国的来临,他自己也在心里确信,这个新中国一定比腐朽没落的旧中国更优秀,他最终等到了那一刻的到来。新中国成立后,他回到了中原大学继续从事他的现代固体物理学的教学和研究,直到一九五八年,国家建立我们自己的核基础工业,他被选调进入二机部九局下属单位,外称长阳市农业机械设计研究所,内称二零三核物理研究所工作。他一生没有结婚,在国内没有其他的家属和亲人,他至死都没有想到,一生热爱新中国,热爱物理学,要为新中国贡献自己所有才能的他,会被这场大革命定罪为隐藏的特务、叛徒、卖国贼,他想不通,受不了,忍不下!他选择了用死亡来抗争对他的不公平,不道德和诬蔑。秋喜拿着书籍回到宿舍里,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含泪用一块红丝绢把孙总工留给他的那本用血写给自己的书籍包裹起来,到集市去选了一个最好的青釉瓦罐,把书籍放入瓦罐里封装好,外面再用一块红绸布包裹着,放在帆布旅行包里,他带着一把小军工铲,徒步来到离开长阳城外很远的地方,寻找到一块地势高,环境安静又整洁的地方,用军工铲费力地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把孙总工的遗物安葬,离开前做了标记。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背包里带来了请人按自己的书稿刻的一块高二尺,宽六寸,厚一寸的青石碑,石碑正中上书《爱国者孙国华老师之墓》十个魏碑体大字,左下方刻着“狗腿子刘秋喜泣立”八个汉体小楷。秋喜把石碑稳稳地安置在孙总工的书籍遗物坟墓前,点燃了三支大前门牌子的香烟,并排竖立在墓碑前,又从背包里拿出两只小酒杯和一瓶椰花酒,他要祭奠自己在研究所遇到的人生导师,看望淹没在青青狗尾巴草丛之中那座用黄土堆垒起来不大的土丘下孙总工的血魂,他坐在土丘边上,用跟孙总工在世时学会的马来语给孙总工唱家乡的歌,喝从马来西亚进口的椰花酒。他回忆起在研究所闲暇的日子里,秋喜听孙总工说马来西亚椰花酒的来历和制作方法,说椰花酒在马来西亚叫做Toddy,被誉为是「南洋的梦幻之酒」。它是以椰花汁为原料发酵而成的,颜色呈半透明的乳白色,闻起来会有一股酸臭味,喝起来酸甜清爽,让你喝过之后念念不忘,正如秋喜对孙总工也是念念难忘一样。秋喜坐在土堆前,一个人对着荒野喃喃自语:</p><p class="ql-block">“风驰四野青青草,</p><p class="ql-block">土丘堆下冤魂叫,</p><p class="ql-block">天晴雨晴道亦情,</p><p class="ql-block">独瞑中原楚人笑!</p><p class="ql-block"> 秋喜坐在坟墓前的地上,小口喝着酒,眼看着石碑前三支香烟渐渐燃烬,他起身来,提起酒瓶把带来祭奠孙总工的马来樱花酒全部抛洒在土丘的四周,对着孙总工的坟头深深地弯腰鞠躬,又对着空旷的野地叹了一口气,说:“孙总工,我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曾经充满您勤奋热情似火的工作场所里,回到您手把手指导我工作的实验室去,我会按您所要求,不懈努力,为国家倾尽所能。您安息吧,我不会忘记您教给我的一切,您从此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秋喜含泪转身,风吹着秋喜凌乱的发丝,他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头也不回,往长阳城的南郊方向徒步而行。这真是:</p><p class="ql-block">哭也罢,笑也罢,乌云倾轧淫雨下,泪观西山猩红趴。</p><p class="ql-block">挥挥手,撒尽酒,红心热血怼狐猴,信守东方喷丹球!</p><p class="ql-block"> 秋喜一路回去,路过看到这个城市里的学校,空荡荡的没人上课,工厂静悄悄的也不开工,路上只见各派不同政治诉求的队伍在自己占领的建筑物里相互用高音喇叭怼喊,街面上凡是可以张贴的地方都被各种颜色的大字报和标语所覆盖,层层叠叠在风中摇曳。他进入研究所,来到东辅楼,走过以往的实验室门口,安静的没有一个人,与以往日夜灯火通明的场景无法比拟;自己的人生导师孙总工故去了,父亲一般关爱自己的老首长也故去了,喜欢和自己时不时来个玩笑逗乐的杨秘书也离开了,周围那些曾经一起工作的同事们都离散他方,一切都体现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秋喜的心情非常沮丧和复杂,一瞬间思绪万千,他忽然就感到心里特别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四姐等家人来,从一九六二年大学毕业直接被安排到这里,整整过去五年了,一级保密纪律限制了他和自己亲人们的所有信息来往,现在都空闲了,和自己原来的研究项目在技术上也隔断了近三年的时间,他思考着现在应该符合可以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和亲人朋友们的条件,想到这里,他又从东辅楼出来,直接去主楼见军管会的队长,他要提出探亲的申请,如果不是孙总工的遗书嘱咐,他或许会直接提出退伍转业的书面报告。心里想着:走吧,离开这伤心难过的地方,到自己的家乡去,和亲人们在一起度过往后的生活,再苦,再累,终究能和亲人们朝夕相处,和睦快乐!</p><p class="ql-block"> 军管会队长的办公室就是原来田部长的办公室,秋喜太熟悉了,他习惯性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大声喊了一声:“报告!” “是小刘工吗?正有事要去请你来呢,快请进!”一位带着浓浓上海地方口音的男中音从办公室里飘荡着透过门板,余音在空荡荡的主楼东走廊里缭绕回响,秋喜推开办公室的房门,端着有些严肃又有些迷惑的脸部表情健步而入,……。</p><p class="ql-block">~下集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