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露天电影

黄雪林

（一）小时候，乡下经常会放映露天电影，电影都会在晚上放映，放学之前，这种好消息就会在学校炸开锅。

放学后，大家飞速跑回家，随便扒拉两口饭，就跑到放映电影的地方等着了，无论你去得多早，到的时候，总是有人比你先到。

我们村里放电影通常会选在以下几个地方：村大队的戏台前、村南头变压站十字路口、河边树林里。要播的片子会提前放置在村大队的办公室里，人们拥挤着透过办公室的门窗玻璃，看看装影片的铁盒上写的影片名，然后扭头给后面的人群透片名。

说实话，有些影片都已经看过多次并且能够倒背如流了，但仍然抵挡不住人们看电影的热情。等待的时间，大人们扎堆聊天，小孩们就开始拿凳子占地盘，偶尔还会有人晚饭多喝了点耍个酒疯、小孩子之间因为以往的恩怨情仇算个帐打起来，都会引来大家围观起哄打发时间。

　　人群里不乏有外村的人，他们不惜徒步几里路赶来看电影。本村的小孩就会在孩子王的带领下，堵住外村的小孩欺负一番。等下次他们村放电影时，本村的孩子又得冒着被报仇的风险，去外村看电影，屏幕外的江湖，同电影里的江湖一样精彩。要问不去看不行吗？这么说吧，即使挨顿打，能看上一场电影也值。

傍晚时分，放电影的师傅喝得整个脸红扑扑的骑自行车来了。当年放电影是不收费的，但是大队里要管顿饭的，所以，放电影的师傅放映到哪个村都能在哪个村喝顿酒。平时，即使在不放电影的时候，放电影的师傅路过各村，也是深受孩子们的追捧，他们本身就是孩子们心中的“电影明星”。

　　（二）大队办公室门一打开，拎出几个大箱子，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电影师傅亲自动手，迫不及待看电影的村民们会非常热心去帮着搬东西。正常来说，电影的幕布通常架在两个大树之间或临时用竹子（木头）搭个门字型架，用绳子拉起四个角，连左上角和右上角的绳子拴个砖头，往两边树杈上一扔，绳头穿过树杈落到地上，解掉砖头，把绳子系在树干上。但是大多数时候没这么麻烦，因为那些热心的孩子们早就爬到树上，帮着把绳子系好了。

电影即将开播时，大家纷纷找地就坐。来得早的坐幕布正前方的黄金地段，家在附近的搬凳子坐，家远的搬凳子太麻烦，找块砖头坐，找不到砖头的，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无论夏天冬天，都有坐地上看电影的。再往外，人群边上有骑自行车来的，把车停住，坐在车座上或者踩在车后座上看。再往外，就是爬上墙头、屋顶、树上、柴火垛上看的。放眼望去，人群错落有致，层次感十足，墙上骑着一排，屋顶蹲着一堆，树上挂满一串，柴火垛上趴着一片。。。都是人。最后来得最晚的，实在没地方看了，还可以跑到幕布后面，从反面看电影，只不过看到的画面是反着的，影响观感。

　　电影正式开始后，全场鸦雀无声，谁敢大声说话，那就是全民公敌，除了不时传出因电影喜剧片段引发的齐声大笑，只有电影放映机嗒嗒嗒运转的声音在响。那时候村里几乎没有汽车，即使在十字路口的交通要道放电影，也不会有人说影响交通。即使偶尔赶上来一辆拖拉机必须从此路过，拖拉机师傅也会停下来，坐驾驶座上把这段片子看完，等换片子的功夫，大家再纷纷起身让路，拖拉机过去后，大家再回到原位。拖拉机师傅边往前开，边点头致歉，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看电影了。

一部电影通常分两三卷片子，有分上下集的，有分上中下三集的，播完一卷就要换下一卷。别看放电影时，全场寂静，但只要屏幕一黑，电影放映机上的灯泡一亮，放电影师傅开始换片子了，几乎就在同时，人群中各种喊叫声都出来了，大多数都是喊人名的，有家长喊孩子的，有孩子喊同伴的，各喊各的。更多的人举起手来，在幕布上进行“手影”表演，以鸽子和gou居多。但无论怎么吵，只要换好片子，幕布一亮，人群瞬间恢复安静，好像人们把所有的话都憋在换片子的时段喊完了。

　　（三）那时候没有手机，人找人确实不方便。每场电影放映时，电影师傅都会通过话筒喊几段“寻人启事”。台词都差不多，“某某某，某某某听到广播后赶快回家，家里有急事”，此段话一般重复两遍。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为啥总会在看电影的时候找不到人，为啥总会在看电影的时候家里有急事，更不知道所谓的急事是什么事，反正每次看电影都有这一出。

在家做作业时最讨厌的就是停电，但是看电影就不怕。因为电影师傅有自己带的发电机，只要一停电，就可以启动发电机了。但是每次都是缺机油了还是什么原因，拉绳拉半天也启动不了，此时，热心的村民们都上来了，一人拉一会儿，轮流拉，最后都会拉起来。

　　至于当初看过的经典露天电影，记住的也不少，有的记住了名字，有的只记住了部分情节。那时候我最爱看的都是一些武打片、战争片，对于文艺类的，情感类的不感兴趣，所以印象比较深的有《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地雷战》、《地道战》等，而我们的父辈祖辈们谈论更多的却是《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京剧老电影。每次看完电影，转天回到学校，同学们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昨晚电影情节的，大家谈论不休，看一次电影，够大家聊一星期的，捎带着还会用电影中的人物给同学起外号。

　　多年以后我还凭借着一些模糊的印象从网上搜到了几部记忆中的经典影片，重温了一下，依然能找回当年的感觉。

　　（四）露天电影，曾经给多少人的童年带来乐趣，当年人们视它如珍宝，把电影师傅当成偶像，不惜徒步跋涉很长的路，冒着被其他村孩子欺负的风险也要去看电影。

我清楚记得，有一年冬天夜里，我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电影，又冷又困，中间几次睡着，但仍然坚持到了电影散场。等晚上10点半电影结束我起身准备回家时，半天站不起来，因为双腿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我还记得，当年电影师傅拿一套影片在所有村轮流放一遍，我们就每天紧追电影师傅的轨迹挨村去看，走遍附近的村庄，一部电影重复看上七八遍，毫不厌倦。

　　（五）后来，当影碟机、电视走进千家万户，人们想看什么电影就能自己在家播放时，露天电影也走到了它的尽头。有一年，村里又在放映露天电影，还是在那个交通要道十字路口，我数了一下，算上电影师傅，现场总共坐了7个人，还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联想到当年放电影时万人空巷的场景，不禁让人感叹时光的流逝。而我也在数完人数以后，默默离开，回家看起了电视。

不知道当最后一个观众起身离开，电影师傅还能否坚持把影片放完，也不知道面对幕布前空旷的场地，他是否会感到落寞，再也没有人需要他帮忙喊“寻人启事”了，也再没有热心的小孩来给他帮忙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