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扬州城

周建国

2022年11月29日。深夜。江淮大地罕见地在深秋季节飘起雪花，金黄的落叶上点缀皑皑白雪，气温断崖式下降。 11月30日。格外阴冷。下午，官宣。他走完了自己96年人生旅程，留给世人无尽的追念与哀伤。 城说：他是扬州的骄子。他说：扬州是我可爱的家乡。 11月30日晚。络绎不绝的扬州人自发赶往东圈门，那个曾经是他“旧居”、自今日起称为“故居”的地方。 小巷里16号黑漆大门外，摆满了一束束菊花。 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向故居，盐阜路、泰州路等能够通往东圈门的路，已堵得水泄不通。 在越来越凛冽的寒风中，更多的人们不断拥往古城中央，为的是能在他的旧居前，摆上一束菊花寄托哀思。 那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鲜花，就是家乡人对他最为恋恋不舍的见证。 没有老扬州不熟悉东圈门，就像当年，听到春晚给大家拜年的他的“扬普”——总把“阖家欢乐”说成“活家欢落”，扬州人比谁都笑得起劲。 在扬州人心中，他既是扬州的儿子，也是扬州的家长，他代表了扬州。这个唐代经历过盛世繁华的江边小城，因为一个伟大的政治人物，在“十三太保”林立的“苏大强”，自有自己的独立与傲娇，连一奶同胞的泰州也分不走这一杯羹。 他的祖父江石溪因悬壶济世而名闻乡里，他的叔父江上青为革命壮烈牺牲。在扬州明清古城核心区的徽派建筑东圈门16号，他从孩童成长为少年，这也为他今后的人生密码设置了古城DNA。 1926年出生的他被取名为“泽民”，“惠泽苍生”的意思。东关小学、扬州中学让他接受了传统而优质的教育，深厚的国学功底伴随一身。 人们叹服于他可以在数十年后流利背诵《滕王阁序》，却忘了这古城是国务院首批命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一个瘦西湖的船娘，可以和你聊半个小时杜牧呢。 这里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地方，更是“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的所在。有这些文化滋养，不奇怪能走出朱自清这样的文学大家。 扬州人从来不因文化而文弱，史可法曾带领扬州人“硬刚”屠城十日，以“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诠释了气冲霄汉的故土情结。 1943年，17岁的扬州少年走进大学，从南京中央大学到合并后上海交通大学，他是理工科学生成为政治家的第一代，八十年代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既有时代特色，也有代表人物。 17岁离乡，他却终身都没有忘了故乡。1991年陪同金日成访问扬州，拉开了向世界推介扬州的帷幕。2000年秋天，法国总统希拉克到访，2010年李光耀到访……请别的国家元首访问自己家乡，大约就像当今设家宴请朋友吃饭，再简单的菜式都代表最隆重的礼仪。 古城扬州，从盛唐走进当代，文化是一张名片。他少年生活的东圈门，是古城古巷古风貌，青砖小瓦、四水归堂。 无论是堂屋条案上的“瓶”“镜”（寓意：平静），还是厢房卧榻边的书桌，都无声地流露出“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古训。 待少年长成，“科教兴国”的理念如出一辙。一个学电机的科学家，会弹尤克里里、会弹钢琴，不错的英文，在翻译介绍政治局常委时率先纠正“young woman”，惹得满场笑声。 他在语言及艺术上的如此天赋，既增加了他作为国家领导人的个人魅力，也让泱泱大国更显文化底蕴与厚重历史。 他的家乡情结从不遮掩。从题字“把扬州建设成古代文化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的名城”到定名“润扬大桥”；从回乡省亲到兴高采烈地演唱“板桥道情”，瘦西湖、迎宾馆，到处是他的足迹；富春“魁龙珠”、扬州“狮子头”，都留有他的赞许。 家乡扬州更以他为骄傲。曾经高速入城的弯道是他的巨幅海报，盐阜路与国庆路交界有巨幅“江淮之水、恩泽于民”。似乎每一个老扬州人，都会有一些和他的渊源。有多少他的校友，有多少工作人员近距离领略过他的风采。 他有一个叫“泽玲”的妹妹，在我们读中学时她在市一中教生物，像他一样高高的个子，特别和蔼，记性很好，看到我会问起我姐姐的名字，还说十年前她做过我姐姐的班主任。 他更爱古城旧宅，某年十一月回扬，谈起最喜欢家乡深秋夜雨，叮咚叮咚……打在瓦楞上的雨声让他想起少年的天井厢房。 真是天遂人愿，昨晚一夜缠绵细雨，真正是故人乡亲慰藉这游子乡愁。 晚年他常住上海，还会在春秋两季回扬，无论是在大客车或是游船上，都喜欢探出身来跟群众招手，他也想听听熟悉的扬州话，看看亲切的扬州人。 这两天有各种关于他的文章推送，有一篇是“为什么他从来不焦虑？”大约也是扬州人的风范。日子好过时，小步快跑，困顿苦厄时，埋头苦熬。崇尚“闷声大发财”，秉持“退一步海阔天空”，却一点也不少刚毅与果决，只是那一层文艺范，成了最柔和的滤镜加持。 传说地上少一个人，天上多一颗星。若天上的他看见东圈门络绎不绝的乡亲，想必会热泪盈眶。或许还会发出那一贯的爽朗笑声，魂归故里，归来仍是少年。 今日又是艳阳高照，喧嚣的时代奔涌向前；唯有此刻风清景明，绵长的思念留给过往……扬州人会永远记住，这个让古城更厚重、更沉静、更流光溢彩的曾经少年。 （作者：且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