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生

飞雪堂主

<p class="ql-block">  夏天回家,母亲在院子里小菜地的边上种了两株花,一株紫茉莉,一株波斯菊。花尚未开,绿色的植株混在西红柿、黄瓜、茄子中,并不过多出众,仿佛也是两株菜苗。我问母亲是什么花,母亲说不上名字,尽力的描述着花开的样子和种子的样子,我才搞清楚是地雷花和八瓣梅。脑海中早已没了儿时对这两种花的记忆,更没有他们根茎叶片模样的印象,只是记住了花名。那时候村里人家大门前、水沟边上都长着这两种花,还有蜀葵,都是野生野长的,没有人专门去种,只是风一吹,水一流,它们便遍地开花,野蛮生长。学校要绿化校园,没有草坪,没有花坛,老师便带着我们自己动手修花栏,在教室之间空旷处开辟几块地,用砖砌成十字空心花的围栏,把地翻松整平,就可以种花了。这时候犯了难,没有花种子啊,老师就给我们硬性摊派,每个同学必须带两种花种,每一种十粒,多者不限,多多益善。我们也犯了难,农村人家庄稼都种不过来呢,谁家会种花呢,到哪去弄花种子呢?放学后看到水沟边、大门前的这些野花,问题迎刃而解了。我们把成熟的地雷花、八瓣梅、蜀葵的种子揉下来带到学校交差,结果十个有九个带的是这三种花,大家不谋而合。剩下那一个带了大丽花的根,备受老师表扬。花种下去了,满校园的地雷花、八瓣梅、蜀葵、大丽花,虽有重复之嫌,但也艳丽无比。</p><p class="ql-block"> 一场暴雨过后,八瓣梅像芫荽一样的茎叶扑倒在泥泞中,失去了生命。八瓣梅又叫格桑花、波斯菊,据说是从波斯传过来的,有八片花瓣,粉色、白色、玫红色,开后一片花海。地雷花却像它的名字一样依然坚挺,几天过后开花了,紫色的花朵,形状有点像梅花,又像喇叭花,五根细丝的花蕊从喇叭口伸出来,像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惹人怜爱。整株花蓬蓬松松呈散射球状,球面上布满了花朵,仔细闻一闻,有茉莉的香气,又有丁香的味道,所以它叫紫茉莉,也叫野丁香,而之所以叫地雷花,是因为它的种子长的非常像一颗小地雷,惟妙惟肖的。紫茉莉花瓣的紫色透彻靓丽,捣碎后是天然的染料。紫茉莉在傍晚开花,又叫“晚饭花”,汪曾祺先生有一本小说集就叫《晚饭花集》,在序文里他写到“我对于晚饭花还有一点好感,是和我的童年记忆有关系的。我家的荒废的后园的一个旧花台上长着一丛晚饭花。晚饭以后,我常常到废园里捉蜻蜓,一捉能捉几十只。选两只放在帐子里让它吃蚊子(我没见过蜻蜓吃蚊子,但我相信它是吃的),其余的装在一个大鸟笼里,第二天一早又把它们全放了。我在别的花木枝头捉,也在晚饭花上捉。因此我的眼睛里每天都有晚饭花。看到晚饭花,我就觉得一天的酷暑过去了,凉意暗暗地从草丛里生了出来,身上的痱子也不痒了,很舒服;有时也会想到又过了一天,小小年纪,也感到一点惆怅,很淡很淡的惆怅,而且觉得有点寂寞,白菊花茶一样的寂寞。”我没有从晚饭花上看到寂寞,却看到了平凡,它们长在农家小院里,就像小院里的人一样平凡,它们感知小院里每一天的晚饭时间,像个过日子的小媳妇,守时勤劳,却从不用和世俗沧桑赛跑。紫茉莉的幽香在七月的微风中飘散,童年的梦境被成年的浮沉遮掩。</p><p class="ql-block"> 早晨去镇上,路边上都是喇叭花,粉的、白的、紫的还有蓝的,一大片一大片铺在地上,在晨间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我不停的拿手机给它们拍照,走一路拍一路,刚觉得这一片好看,立马就被下一片倾倒,惊喜连连。喇叭花是藤蔓植物,要有支架,或者要有可攀爬之物才能长的旺盛。在麦田里它会缠绕着麦秆,在玉米地里会缠着玉米杆,一圈一圈往上绕,挣阳光雨露,被它缠绕之物会慢慢死去。种庄稼时不喜欢它,我会把它们一圈圈解下来扔一边,不让它再霍霍别人,却从没有如现在这般觉得它好看。路边上没有可缠绕之物,它们依然长的旺盛,虽然匍匐在地上,却长出了气势和宽度,成团成簇。书上说喇叭花在早晨或者黄昏开,太阳一出就谢了,只有短短的花期,故又叫“朝颜”“夕颜”,听着像两个薄命的女子,稍纵即逝。不过我见过中午依然开着的喇叭花,在地头洼地的一片草丛中开着,倔强又清淡,中午的阳光并没有让它凋谢,反而影响了我拍照的光线。</p><p class="ql-block"> 喇叭花就是牵牛花,牵牛子是一味重要的药,十二生肖中丑是牛,故牵牛子又叫黑丑,白籽叫白丑。说从前有个小伙叫李虎,力大如牛,却不知什么原因得了臌胀病,怎么也不见好,后来请了一位老郎中来瞧,让其用野喇叭花籽煎汤服下,吃了几剂就痊愈了。李虎牵了一头牛来感谢老郎中,并问老先生你给我吃的什么药,这么灵验。老郎中一时难于回答,原来野喇叭花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他见李虎牵着牛,又想这种花籽能治不治之症,力能牵牛,不如就叫“牵牛花”吧。从此喇叭花就叫牵牛花了。当然这是文人雅士编撰的牵牛花的由来的一个版本,还有许多,比如关于牛郎、爱情的,可见文人雅士对牵牛花的偏爱,梅兰芳、齐白石都喜爱牵牛花,白石老人不但画牵牛花,还写诗“种的牵牛如碗大,三年无梦到梅家”。</p><p class="ql-block"> “秋赏菊,冬扶梅,春种海棠,夏养牵牛”,城市里有人会专门种一些牵牛花来欣赏,在农村却不用,遍地都是,想怎么欣赏就怎么欣赏。小时候我们常常对着那朵小小的喇叭口大声喊,不知是谁说的,可以喊出一头小象来,我们使劲喊使劲喊……结果除了几只微小的蜜虫其他什么也没出来,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深信不疑。拍了许多照片,感觉牵牛花在微风中还是有些孤寂,总觉得好,好在那里却又说不出来,后来看到了一句话,才豁然释然了,说“薄寒中清清淡淡的一点暖色,已是风致嫣然”。如今身在城市的我不知还能否见到那清清淡淡的一点暖色?我要于何处寻觅一角篱落,才能挂满那肆意开放的朝颜呢?</p><p class="ql-block"> 路边上长了许多小菊花,叫不出准确的名字,就叫它小菊花吧。在网上看到一个段子说一个植物学老师说他在野外最怕碰到菊科植物了,碰到一棵就踩死一棵,虽然是个段子,也说明菊科植物种类特别多,识别起来有难度。一眼看上去这些小花长的都差不多,除了颜色,在形状上可能只有细微的差别。小菊花只有一枚硬币大小,比不了其它花的艳丽,也没有妖娆的姿态,但只要在田野里给它方寸之地,它也能肆意开放,守着清淡,迎秋而立,绽放出生命最美的样子。眼前的这些小菊花都长成一蓬蓬的,我常想是不是“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的“蓬”呢?冬天花谢了,叶枯了,枝干了,样子有点像风滚草,我喜欢把它们一蓬蓬捡在一起点着了烤火,它们极易燃烧,瞬间便会燃起绚烂的火焰。</p><p class="ql-block"> 大蓟小蓟,浑身长刺,头戴紫花,腹中装絮。小时候第一讨厌的就是这个大蓟小蓟,走在田地间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刺扎到,疼的一激灵,怒火顿起,一脚踩个稀巴烂。有时候无聊至极,就拿一根树枝做刀剑,挥向蓟草,一挥头落,再挥茎断,不过它的生命力极强,即便这样,依然不死。是不是越是丑陋讨厌之物越是顽强呢?我们把蓟叫做“马刺芥(音盖)”,在老家的语境里多少有点贬嘲之意,我曾想难道它一点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它的紫花谢了,露出了白白的絮毛,像个笔头,我突发奇想将这个笔头揪下来蘸上墨写字,居然和毛笔写出来的没有什么差别,我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暂时忘了它曾扎我的疼痛。大蓟小蓟又叫虎蓟猫蓟,也叫千针草,是凉血止血的良药。</p><p class="ql-block"> 艾草遍地都长,如果不除去的话它会肆无忌惮长的又高又粗,像一大片小树林。因为它有难闻的气味,牲畜也不怎么喜欢吃,便认定它不是好草,只要长在田地里,哪怕是田埂上的,都要铲除。小时候并不知道它是非常有用的中药,它可以灸百病。母亲将它成捆割回来,捋下叶子和茎杆上的细白绒毛给我带上用来煮水泡脚。当年铲下之物,如今护我温暖。</p><p class="ql-block"> 雨后院子里突然冒出了许多蒲公英、车前草,母亲全部铲下来拌了一盘凉拌野菜,父亲说今天的拌野菜是黄花喇、猪耳朵,真好吃。在老家把蒲公英和车前草叫黄花喇,猪耳朵。蒲公英、车前草、苜蓿皆是药食两用的植物,食之利五脏。</p><p class="ql-block"> 凤仙花像个害羞的小姑娘,遗世独立,卓尔不群。有水红的、深红的,还有白的,可以染指甲,将花捣烂,加一点明矾,用花叶包于指尖,一晚上过去,指甲上就有了一层的很艳的红色,是天然的指甲油,女孩子所钟爱,又叫指甲花。还有个名字叫海娜花,不知由来。</p><p class="ql-block"> 马兰花我们叫马莲花,叶子像韭菜,手巧的大人可以编一个蝈蝈笼。马兰开蓝紫色的花,非常好看,山沟里常有一片蓝色的海洋。儿歌这样唱到:“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p><p class="ql-block"> 苍耳常常隐伏在草丛里,走过去不小心便有许多扎到你的裤脚上,苍耳子纺锤状,长有倒刺。苍耳也是药,能清热明目,其叶亦能食用。传说唐宣宗出上联“白头翁”求对,温庭筠当即对出了下联“苍耳子”,对仗工整,雅俗共赏。小时候我们揪下苍耳,专往女生头上扎,以此取乐,如今已是白头苍耳,垂垂老矣。</p><p class="ql-block"> 山川无言,草木有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只一世,草木可数秋。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p><p class="ql-block"> 2022年12月1日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