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母 亲<br><br>12月3日,母亲离开我们一周年了。一年来,常常感觉母亲还在,在她房间里悉悉索索的,不是幻觉,是感觉。<br>母亲生于1924年10月,是家里的老幺,虽然家里穷,但还是很受宠,两三岁了还站在她姆妈的怀里吃奶。<br>母亲年轻时应该算漂亮的,人家都说母亲“衣架子”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我记得有一年很时兴一款长马甲,母亲有一件蓝格子马甲,有里子,做工讲究,扣子很大,带花纹,分内外两片,缝上后看不到线头,掐腰的腰身,母亲穿在身上特别好看。母亲还有一件绛红色的缎面绣花丝绵薄袄,盘扣上缀有亮晶晶的珠片,母亲平时舍不得穿,只是过年过节或走亲戚才穿,这是我小时候印象中母亲最美的两件衣裳。<br>母亲一辈子都爱美,儿女们每次给她买新衣服她都非常高兴,八、九十岁了还烫发,看见漂亮的衣服还想要。她很会盘头发,每一次烫发都可以整成漂亮的波浪卷,不像我有时弄成翻毛卷。我家以前住在汉口如寿里,离武汉百年名店长生堂不远,长生堂以前都是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如汪精卫、陈伯华甚至蒋介石等理发的地方,解放后才有平头百姓出入,母亲烫发常去那里。后来我们家搬到青山,母亲依然爱去那里烫发,从红钢城码头,那时叫蒋家墩码头乘过江轮渡到粤汉码头,下船后步行去长生堂。每次去,母亲都带上我,母亲烫发,我在一旁照料弟弟。<br>母亲爱整洁,她的衣着一定干干净净,哪怕是旧衣服,她也要浆洗得平平整整;她的家一定要干干净净,哪怕是窄屋浅房,也要窗明几净;她的孩子一定要干干净净,哪怕是破衣服,也要补得整整齐齐。每年过年,我们家三个孩子的衣服、裤子、鞋子一定是新的。<br>我读小学是在一元路小学。母亲觉得我要上学了,不能穿得太寒酸,就在车站路百货公司选了两块布,给我做了两件衬衣,一件是白底绿点,一件是几何图案。当时的班主任王玉珍(与《洪湖赤卫队》里演韩英的演员同名)对我说:“怎么你的衬衣都好看?”她不知道我有个爱美又会美的妈妈。<br>母亲虽女流之辈却大方善良。记得有一年,一个乞丐到我家门口讨饭,母亲见乞丐是一老年女性,顿时起了怜悯之心,竟留下她在我家门口搭一个小棚子给她住。邻居们认为不安全,告到居委会,后来,居委会上门将那个乞丐弄走了。<br>我家有一个五斗柜,很漂亮,有一面大大的镜子,上层还有两个精致的小抽屉。那时大家都穷,结婚时有借衣服的、借家俱的,我家那个漂亮的五斗柜数次被借出去,母亲来者不拒。<br>我姐有个女同学,家在外地,有一年冬天到我家来玩,母亲用腊肉、鸡蛋、小白菜煮豆丝招待她,满满一钢精锅,我想,怎么煮这么多?她肯定吃不完。谁知这女同学边吃边说:“好好huo(一声,武汉话吃的意思)啊!”,吃了一碗又一碗,竟将一锅豆丝全部吃完了。母亲特满意的望着她笑,意思是怎么样,我下的豆丝好吃吧?<br>我姐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经常到我家来玩,母亲少不了要招待他们,那时我家月收入不过几十元。如今这些同学都年逾古稀了,得知母亲去世后,今年大年初一清晨,他们分别从汉口、汉阳赶到红钢城我家,一进家门,“噗通”一下就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其中一个还拄着拐杖,也跪在母亲像前,边磕头边说:“我们不孝啊,早就应该来看您的。”<br>她热心助人。她有个同事的丈夫在文革中挨整,同事想离婚,与丈夫划清界限。母亲一边劝慰她,一边帮她照料小孩——我们那时都没学可上,便成了不花钱的保姆。文革后,那个同事的丈夫在汉阳龟山开了一个诊所,颇有名望,那个小孩也大学毕业了。提到我母亲,那位同事感慨地说:“我们一家人得亏黄嫂子啊!”<br>母亲一辈子与人为善。我家有一段时间住的团结户,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团结户,邻居家上班从不锁门,夏天甚至把他家凉台门、房门全打开,说打开通风,让在家的母亲凉快些。母亲则在他家人下班前,将他家晾晒在外的衣物全部收好、折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他家床上。<br>母亲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一辈子平淡无奇,但是,平淡无奇不等于平淡无光。<br>这并非我第一次写母亲。1988年3月,我曾在武汉晚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慈母情”,主要是写母亲对我的爱。如今,回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全是琐碎的小事,这些小事就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母亲的一生。母亲的一生,没有大灾大难,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痛大悲,即使这次疫情,母亲也没受多大影响,她已有些糊涂,又耳背,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一生能够自食其力,没有仰人鼻息,依赖旁人。年轻时在汉口车站路叶开泰药店洗衣服,然后就随着我父亲参加了工作。她虽然小病常有,却没有患过疼痛难熬的大病、绝症。她儿女双全,她四世同堂,她与父亲虽没有举案齐眉,却也相守一生。<br>所以,母亲以98岁的高龄平静的走完一生,是她积善积德、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回报。</h3> <h3><br>这是母亲七十岁左右时,我给母亲在归元寺山门前拍的一张照片</h3> <h3><br>这是2021年春节,姐姐与母亲的合影。这也是母亲最后的一个春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