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会上的“稀货景”

拿笔小心

　　“稀货景”，是我的家乡陕西武功一带的方言，它用来形容日常比较稀罕的那些难得一见的情景。著名文化学者、作家雷涛先生在他的乡土散文集《原乡记忆》一书中就对该词有所生动描述。记忆之中，过去我们小时候常常会见到那种走村串乡的卖糖葫芦的、吹糖人的、用刀拍打赤裸着上身叫街的、耍猴儿的以及货郎担等“稀货景”，可是现在却越来越难以见到了！

河滩会，在武功一带老幼皆知，它是人们纪念农神后稷而传承有数千年的一个传统盛会，这是一种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中国最早的集市雏形，是经营活动的起源。随着时代的变迁，如今的河滩会物质文化已高度繁荣，它和过去贫穷年代的河滩会已截然不同。河滩会上古老的”稀货景越来越是罕见，但有时在不经意间，仍然可以见到，方板（又称棺材板）交易中的“捏码子”就是其中之一……

　　河滩会，是西北五省最为盛名的物资交流大会，每年大会期间，物资交易繁荣，其热闹场面，堪称“清明上河图”，过去河滩会上的牲口交易和木材交易更是西北五省闻名。

记得过去小时候，土生的秦川牛和内蒙、宁夏、山西等地运来的骡马等以此为根据地向浙江安徽等南方省份流通。秦岭终南运送过来的优质松木杉树等原始木材渡过渭河来此，一部分经当地消化做成棺木、案板、家具等运往全国各地；另一部分以原材料的形式向周边省份扩散。使得武功这块土地成为繁荣的商品交易中心，河滩会成为享誉西北五省乃至全国的盛会。

　　记得以前的河滩会，最著名的要数牲口交易市场和木材市场了。

在这两个市场上，常常可以见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常常可以看到一种“捏码子”的独特交易交流方式：人们在买卖牲畜和进行寿材方板交易过程中，买卖双方不直接交谈，而是买卖双方和经纪人通过遮挡着手来秘密进行着讨价还价，进行“指头上的交流”方式，最后达成一致意向便可以成交了。

商谈价格过程中，卖方和经纪，买方和经纪或撩起衣襟，或用帽子遮挡掩护，不让第三方看到，来进行价格谈判，商谈的价格到底是多少，外人是无从知道的。

“捏码子”也被称谓“捏马子”，它也是一种贩卖马、骡子、驴、牛、羊等牲口时双方进行的一种谈价方式，所以才会习惯性的被人误认为是捏马子。

　　曾记得过去在牲口市场上，当一头牲口准备商谈交易时，一个人会将自己衣服的衣襟一角拉起，各一只手和对方在撩起的衣襟下进行握手式的捏码，进行指头上的交流，就好像是在打哑语一样。

“捏码子”交流方式，一般都是提前有一种约定，有一个确定的价格方式，什么样的指头代表什么样的价格，什么样的捏法，不同的捏法代表什么样的出价等，这些都是提前约定好了的，只有制定好了统一的“捏码子”规则，才可以普遍交流。这个虽然是土方法，但是不愧是一种保险高明的秘密交易手段，体现了人民群众的聪明和智慧！

　　“捏码子”说起来主要还是为了保险安全方面考虑，让交易过程和结果尽量在交易时不让钱财金额有所外露。

古人大多都低调含蓄，自古有“财不外露”之说。更何况是在繁华的河滩会这样大型的集会上，人员来往非常复杂，是个极容易暴露钱财隐私的场所，所以交易过程更应该谨慎才是，所以就产生了“捏码子”现象。《增广贤文》中也写到：客不离货，财不露白。谗言不可听，听之祸殃结。兄弟听之别，朋友听之疏，亲戚听之绝。意思就是说在外旅行的人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行李，钱财不能泄露给别人看，以防窃贼，谗言不可以听取，听了就会被殃及，兄弟之间听了谗言就会有了嫌隙，朋友之间听了谗言就会疏远，亲戚之间听了谗言就会断绝关系。

古人说的这些话和这种理念，在今天看来可能有点过时，可还是有些道理的。现在的社会，不像有的人，哗众取宠，打肿脸充胖子，没钱也要借钱装门面充当自己是个有钱人，生怕别人说他穷，其目的无非就是方便自己招摇撞骗糊弄人。

　　河滩会上出现的这种“捏码子”方法，是物品交易时卖主与卖主讨价还价的一个诡秘动作。

他们之所以摒弃语言，而用无声的手势，还要用物品或衣物进行遮挡的情况下进行，保护双方的隐私，主要就是为了保密，不公开交易的价格，不让第三人得知货主的心理价位，还便于下次交易时重复进行。

这虽然是土方式，但的确是一种可以发扬和赞许的方式，它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生存方式适应性和传统习惯。

　　“捏码子”在河滩会上盛行的时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我已开始上班，刚回来分配到了长宁税务所。我是七月份上班的，河滩会到了的时候，那一年我就被抽到参加河滩会期间去征税。

那时候，河滩会上的牲口交易还很兴盛，国家对河滩会这样的集贸市场税收也抓的非常紧，不像现在这样国家富裕了，基本放弃了对河滩会这样的集贸市场进行税款征收。那时候，每年到河滩会前，局里就会从各所抽人，临时补充武功税务所征税人员，充实河滩会时集贸市场税款的征收力量。

       我在税务所工作了两年，就跟过两年河滩会，当时负责带队的领导是县税务局副局长杨瑞林，抽到的人员大概有二十多人，河滩会期间，把抽调人员分成商业组、大饮食组、小饮食组、牲口交易组、木材木料组、街道固定户组、外围零散组。

我被税务局抽去参加河滩会征税的那两年，都是被分配在牲口交易市场。每天，在税务所灶上吃过饭后，我和同组同事携带税票一同来到牲口市场。

在牲口市场，刚开始没有征收经验，目标盲目胡乱去抓，交易活动不易掌握，有时一扑一个空。因为征收牲口交易税，必须得牲口交易成功后，才可以征收。由于市场上牲口多，交易情况盯不住，常有遗漏现象。后来，听同组中年长的同事说，只要你盯住了交易活动中的“经纪人”，就可以知道哪头牲口交易成功了，就可以征回税款。有了经验，我才开始知道牲口交易一般不是由买卖双方商谈的，而都是通过经纪中间人在穿插交涉进行，才可以完成的。

在河滩会上的牲口交易市场上，我们和“经纪人”有了割不断的关系，才和他们打上了交道。和经纪人打着交道，亲眼见着“捏码子”交易的整个过程。

　　河滩会上的牲口交易，买主卖主之间为了避免尴尬，大多双方不直接论价，交易过程大多都是由“经纪人”作为买卖双方的中间人来操作完成的，是由他们从中说合议价成交。

河滩会上，作为交易中介的“经纪人”非常活跃。他们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一旦发现有人牵着牲口进入市场后，便会主动地迎上去搭讪：“唉——乡党，你来咧，今个你拉的牲口想要个啥价呢?”当得到卖主的点头首肯后，察言观色随即又说到：“我给你帮个忙，找个合适的买主，乡党你看行不？”

　　征得卖主同意后，“经纪人”便开始围绕牲口，转圈仔细地相起了牲口的品相。

“经纪人”一般都是专门靠这门手艺吃饭的，长期的“中介”工作经历具备了丰富的相牲口经验，掌握不少相马相骡的谚语。比如：牲口“两眼暴红筋，不咬便踢人”、“马瘦毛长，马壮毛光”等等。

“经纪人”亲自观察出来了牲口的优缺点后，心里便有了数，才会在交易活动中掌握定价的主动权，他一般会很有技巧地当着卖主的面，挑出卖方牲口的缺点，要求卖主适当地降低心里期望过高的售价，以确保自己中间说和的成功几率。

　　“你看着办，这么好的马，毛顺滑溜，干活力气大，肯出力，谁买谁偷着乐”卖主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牲口的缺点，可是却想在交易中讨得好价钱，他们极力回避着自己牲口的缺点不谈，在尽量突出自己牲口的优点，期望“经纪人”能给自己把价卖高点。

“你说你的马肯出力，谁看得见。你看，你的马这个眼这里有萝卜癍，说不定把车能拉翻，呵呵。”经纪人低声说给买主，继续给买主卖高价在浇火。眼尖的经纪人一眼看穿卖主牲口的毛病，卖主顿时哑口无言。

　　“呵呵”

“哈哈”。

卖主和经纪人递过眼神，心领神会，一番交涉争论后，双方心态均平和下来。

“你老哥看着办，卖得好了还能亏待你！”卖主被经纪跳出毛病，最终妥协了下来，但还是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嗬，看你老哥说的，你养这么大头牲口也不容易，平时吃草吃料的，又不是吃空气，我还能把你老哥亏待了不成，是不？老哥你就放一百个心！”伶牙俐齿的经纪人也口吐莲花。

　　虽是交谈，可经纪人的一双贼溜溜的眼光却环顾着四周，当一发现有人靠近牲口查看时，“经纪人”立马会迎上去询问：“老叔，是不是看上了？”

　　为了生意成，经纪人口甜，辈分也低三辈，看到买主，不管年龄大小，亲热地就叫叔，叫爷。

“看看，看看。”虽没有得到买主的答复，但看到顾客有购买的意向，经纪人会像焦糖一样的缠着你，不停地给你介绍这头牲口的优点，询问着你能出个什么价格。

交易中，“经纪人”不厌其烦跟着你围转看牲口的脚步，你转哪里，他跟着你到哪里：“你看这牲口毛片多顺，一看就是浑身有劲。”

当买主转到快要发现牲口的缺陷的方位时，“经纪人”会见风使舵很有眼色的把你赶紧拉离，打过话茬并快速通过，让你难以发现牲口的毛病。

他不时会用手拉着卖主的手，摸着卖主马的皮毛的光滑程度，也摸马后臀的强壮肌肉，能把卖主的牲口夸成了一朵花。

卖主在“经纪人”不断不厌其烦的吹风介绍下，坚定意志也开始动摇。随后，经纪人就采用用“捏码子”方式进行买主询价、给卖主报价，要价。并来回多次地在买卖双方之间进行着讨价还价，直至达到双赢，生意成交。

　　交易中， “捏码子”是经纪人先和卖主捏好要价，然后再和买家在帽子或衣襟下捏出还价，这时经纪人周旋于买卖双方之间，在大钱不变，零钱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由经纪人出面砍价圆价，以致捏出最终的中间价成交。

最后，买卖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物，成交后按照约定，由卖方或者买卖双方给经纪人支付约定的辛劳费，作为报酬。

“捏码子”时，经纪人及买卖双方都一般是先商定整数钱（大钱），再捏零。这其中也是有一定规则和技巧的，各地的规则可能会有所不同。

经了解，武功河滩会上的“捏马子”食指代表的是一，食指、中指代表二，食指、中指、无名指代表三、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代表四，五指齐伸代表五，拇指、小指代表六，拇指、中指成一捏代表七，拇指、食指代表八，食指作钩代表九，伸出拳头代表十。

“捏码子”中，打个比方说，如果卖主牲口想卖出3800元，那么卖主就先把三根指头放在经纪人手里说“要出这个整数”，然后又把拇指、食指一起攥住，放在经纪人手里说“再加这个零头”，意思就是要价3800元的意思了。

经纪人随后询问买主能出的价位是多少？如果买主想压低价位，只出3600元，然后买主就用拇指和小指撮成一撮，放在“经纪人”手里说“整数就按你说的，零头得这个才行”。

这是交易双方的报价和出价，最终生意能否成交，经纪人在中间要起很大的作用，功不可没，生意的成交，离不开经纪人那如簧的巧嘴，最终达成买卖双方都满意才行。

　　促成一桩生意也是非常的不容易，有时一波三折，在眼看快要谈成的生意却突然发生波折要变黄时，经纪人更是作难！

于是，“经纪人”又会回到卖主跟前，给卖主捏出买方的出价，卖主如果觉得价钱不理想，经纪人这时就会给牲口挑毛病，把价给低压，促使交易成功。

如果卖主口气硬，“经纪人”就会适当迎合卖方，适当地给抬高一下价格，并极力说服卖主那个要价太高，再说出比买主出价稍高一点的价位：“老哥，你再甭犟，让人家出这个价得行！你再不行我就没办法了，我也就不说你这桩买卖了！”

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不动窝，说到底还是想千方百计促成已经辛苦半天的交易。

　　“这个可以”，经纪人采取了3700元的折中价位，最终买卖双方握手言和，生意成交。

成交后，卖主为了感谢“经纪人”对生意成交的促成，会给“经纪人”支付一笔劳务报酬辛苦费。

以前河滩会上“捏码子”这种独特的商议价格方法，主要用于大宗，金额比较巨大的货物牲口交易，如一匹骡子、一匹马，一副寿材等。其他的小件商品零售，并不采用这种方式，通常就会明码标价或顾客询问时，报出价格，任人选购。因为采取这种捏码子方法实在太累人太繁琐！

劳动人民创造的独特“捏码子”方法，是一种长期劳动积累表现出来的智慧，是适应那个时代的。那时，人们捏码子，主要是在生意场上为了避开旁人耳目，如果叫明价钱，只怕生意被人半路上搅黄，所以捏码子只在买卖双方和“经纪人”三人之间暗箱中操作进行，加大了生意成交的双赢成功率。

“捏码子”是以前河滩古会上生意人特有的交易交流手段，通过买卖双方和经纪人之间的一种特殊哑语，创造了一个买卖双方双赢的局面，交易的任何一方都感到满意才是成功的关键！

现在，河滩会上的寿材方板市场上还不时可以看到这种独特古老的“捏码子”交易手段。如若不信，你可以在疫情解除，以后河滩会恢复举办的时候前去探个究竟！

　　往年每到寒冬腊月这个季节，正是一年一度西北五省盛名的武功镇东河滩隆重举办的时期。可是壬寅年的河滩会因为新冠疫情在全国各地蔓延，为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武功古城发布消息不得已而取消会期！

现实中的河滩会虽然取消，可是脑海中的河滩会挥之不去！想想以前的河滩会，天天会场上是人山人海，人满为患！许多西安，宝鸡，咸阳的外地游客纷纷驱车前来，前往古城的公路上每天都是车流成串，车辆实在太多，有时堵车一堵就是数公里。河滩会期间，整个河滩到处都是人潮涌动，这样的大批人流，这样的盛会规模，令外地人惊讶不已，过去河滩会的火爆场面又再度降临。

最近几年河滩会期间，整个漆水河滩，整个会场上人声鼎沸，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热闹的武功古城一时竟成了抖音、快手上红极一时的网红打卡之地，打开手机，网络上各路大神纷纷出彩亮相，一刷就可以看到河滩会的盛况！

因为疫情，今年的河滩会虽然停办，但是河滩会在武功人们的心中永远都是永恒的盛会，河滩会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