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决心去当兵</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疟疾治愈较慢,在不断发冷发烧的时候,思想上十分苦闷,当时前方战事吃紧,水泥厂的产品没有销路,工厂停工了。我思前想后不绝有报国无门之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医院里的两位外国女传教士对我非常关心,时常到病床前给我讲基督教义,慨括一句话,就是“博爱”!我有些动心,我想如果日本人能讲“博爱”,不是就不会发动侵略战争了吗?很快我就成了 虔诚的基督教徒,并接受了 “洗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久,有一位从美国来的传教士到处传道。我一连三个星期日跟他去听讲。在第三次演讲之后,我写了 纸条子问他:我们在这里为抗战中死亡的同胞祈祷,日本的基替教從在教堂作礼拜时,也为我们的死难同胞祈祷吗?传教士未能回答我的问题。从此,我对上帝的信仰就成为泡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为抗战回国的,现在该怎样办呢?想来想去,想到投笔从戎,对,去当兵!国民党的兵是不能当的,想起我亲眼见到的拉夫情景,就不寒而栗。当时我常看《新华日报》,虽然对共产党还不了解,但我知道平型关大捷的消息。它震动了全国,也震动了我的心,我坚信共产党军队是抗战的,于是决定去当共产党的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当时还住在重庆水泥厂,我知道我的“保护人”徐宗涑是不会同意我找共产党的,所以我决定悄悄搬走。谁知有人告密,第二天一早,厂长突然叫我去谈话。他见无法改变我的志向,便说:“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还写了一封信叫我去找南开大学的校长张伯苓,实际上是想让张伯苓开导我留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去拜访了张伯苓,请求他介绍我到延安去。张伯苓就写了一封信给周恩来和王明。我把一架德国的莱卡照相机卖掉,筹足路费,到了汉口,找到八路军办事处。记得是吴克坚接待我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说,“你要去延安,必须先到我们的西安办事处联系”。我同意了,他给了我一封介绍信。就这样我开始走上新的征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初步考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了西安,我先在离八路军办事处有一、二里路的一家小旅馆住下来,随即到办事处,交上介绍信,还填了一张志愿表。一位秘书让我一个星期后再去听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星期后,办事处让我写一写对父亲、家庭的认识。当时我对马列主义毫无所知,不懂得阶级的概念,只说父亲是爱国的、勤勞的、同情劳动人民的实业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之后,我一连去办事处好几次,都说“再等几天”。我呆在小旅店里,心急如焚。小旅店的条件实在太差了,不但房子破烂不堪,臭虫也让人受不了,多得难以想象。我不敢用手去捉,只好用两个铜板去夹死它们。“祸不单行”,偏偏我又打起“摆子”来了。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动摇我去延安的信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天,办事处终于找我谈话了。那位同志说;“你有抗战爱国执情是值得嘉许的,不过延安生活很苦,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得好好考虑考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请相信我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没有表态,却问我,“吃得下小米饭吗?”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小米什么样,痛快地回答,“一定吃得来。”他还是不表态,一连串地提问题,一个劲地说延安如何如何艰苦,最后说:“从西安到延安四百里路,你得自己背着行李走去呀,能行吗?”说实在的,那时我横下一条心,不管吃多大苦,算是认定了,一定要去延安。未了,他让我再等三四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第四次谈话时,那位同志脸上露出笑容。他带有歉意地解释说:延安地区贫瘠,老百姓很穷,我们经费有限,培养一个“抗大”学生,一个月要花十块钱,钱不多,可来之不易呀!我们不允许不能坚持到底的人去延安。这是实在话,我听了很感动。最后他告诉我后天拂晓有商车去延安,让我到时候带上行李搭车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发前一天,我就带了行李到办事处附近的 马路上露宿一夜。早上天刚亮,我和另外几个人爬上了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离开西安,向延安进发。我盼望的一天终于到了,当时的喜悦和激动实在是无法形容。尽管当时我对共产主义还没有什么认识,但我确确实实感到自己是驰向光明,奔向革命。这是1938年6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在延安的日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过两天两夜奔驰,终于到了延安。进入延安,仿佛进入新天地。手持红缨枪的孩子们精神抖擞,身着灰制服的青年来来往往,个个脸色开朗,和重庆所见迴然不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被安排住在钟楼上,睡的是地铺,吃的是小米饭,十个人一盘没有油的南瓜,没有桌子,蹲在地上吃。唱歌几乎同吃饭一样,人人都会。这种生活对我完全是新鲜的,虽然艰苦,却十分愉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八天以后,我被分配到“抗大”学习。“抗大”几乎是没有楼舍的露天大学。校长是林彪,副校长是罗瑞卿。全校有一万多名学生。我们除了上课、操练,学习讨论以外,多数的时间是用在生活的安排上:挖窑洞,上山开荒,生产自救。我向来喜欢运动,体质比较好,所有体力劳动都是冲在前面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排长都是些长征干部。毛主席、周恩来、林彪、罗瑞卿、朱总司令、项英,彭德怀、贺龙等领导同志都给我们做过报告。在这里,我第一次接触到马列主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习中,使我逐渐懂得了什么是阶级,什么是革命。除了课堂上吸取思想营养外,日常生活中有些事也不断给我以启发和教育。记得有一次,我为墻报写了一篇题为 《踏平三岛雪我恨》的短文,自以为写得不错。哪知指导员把我叫去了,说我的文章的矛头指错了,发动侵略战争的是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头头,而不是一般老百姓。他说:,“你要踏平三岛,还想让日本老百姓活吗?”我听了,感到很惭愧。随着对党的认识的加深,我盼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共产党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月间,我突然接到我父亲拍来的电报,要我到西安同他会面,队长和指导员问我打算怎么样?我说,“不去!去了怕回不来。”指导员见我意志坚决,就不说话了。过了不久,指导员问我是不是愿意入党?我兴奋极了,立即写了入党申请。我的愿望终手实现了,从此我也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个月以后,领导上分配我到新成立的敌军工作训练班(是培练一批青年去做敌军和敌俘工作的)当日语教员。从这时起我当上了干部,我的任务主要是编教材,教学员日文,我们同事和学员之间的感情都是很融洽的,学员都叫我“刘教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接受新任务</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39年5 月,领导调我到新成立的延安自然科学研究院工作。研究院领导人是陈康白,有四、五位工作人员。我们当时除了四个空窑洞,什么都没有。大家开会商量如何开展工作,感到首先要有一些器材和必要的设备,这在延安是没有办法的。我建议派我到重庆去募捐一笔款子购买器材。领导上同意照我的建议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临行前,当时中央组织部部长李富春同志找我谈话,除交待党的关系外,指示两点:一、去重庆的任务是募捐和购买器材,有人问到延安情況,要如实地讲。</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二、党可能要把你留在国民党统治区,做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b>到了重庆,为防国民党特务,我改名为刘公诚。我先到红岩村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找钱之光主任,以后我就由他领导,同他单线联系。过了几天,我才到弹子石去看我的父来。父亲不知我回来,感觉很突然,也感到很光荣,很高兴。父亲曾对他的朋友,美国人 GEORCE FISHER 说:“这是我的儿子,他是抗日军政大学的教授。”在一段时间内,父亲并不干涉我的行动,我也就放开手脚向父亲的朋友募捐,我没有暴露我的党员身份。当时父亲周围也有反对共产党的人,常在父亲面前吹冷风。父亲从没有说过共产党的坏话,但他怕我在外为延安募捐,可能影响他的安全。本来我父亲同意和钱之光会面商谈在延安投资开办火柴厂的事,就是因为有人从中破坏,父亲不仅取消了在延安开厂的打算,而且还禁止我再向别人募捐。他问我“要多少钱?”我说,“要一万元,”他说:“我给你”!后来父亲大概给了我八千元。我在重庆买不到合适的器材,就想到上海和香港去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对父亲说想去上海看看母亲,便搭飞机到了香港。在香港正碰到四哥念智结婚,我逗留了一周,与党组织接上关系之后就到了上海。我的二哥念义、三哥念礼等很高兴,他们各捐了一二百元。他们告诉我日本特务在侦察我这个日本留学生的去向。哥哥们怕我有危险,第二天就把我送回香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到了香港,在党组织的指导和协助下,很顺利地向新亚药厂买好了一套必要的器材,我很高兴。谁知运输却成了最大的难题。我心急如焚,整天奔跑,也没跑出个结果。拖了几个月,最后不得不把器材退还药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0年春未,我回到重庆,把购器材的八千多元全部交给钱之光同志。我辛辛苦苦跑了几个月,却没有完成任务,心里感到不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后的几年,我根据党的指示,留在重庆工作,主要是在我父亲的企业里,以便做家庭工作和联络上层。1945年 5月,经组织同意,我到美国留学,学习水泥制造工艺。不久,抗日战争就胜利了,随后内战爆发。我在国外没有组织关系,也很难同党取得联系。虽然能听到一些国内的消息,心里也很不踏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7年父亲在上海恢复水泥厂,三哥念礼任经理,6月间打电报叫我回国,我高兴极了,立即飞回上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参加护厂斗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上海仍然没 有组织关系,同我联系的钱之光、许涤新不在上海,我也不敢贸然去找别人。我一向知道表兄陈昌吉是思想很进步的青年,有机会就约他一起谈谈。我意识到他是共产党员,但我们都不能暴露身份,彼此心照不宣。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他要立到逃离上海,请我弄些钱,照顾他的妻子和子女。我刚结婚,手中有大约二千美钞和金条,便全部交给了昌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8年,曾在延安敌军工作训练班学习的戴德(化名王永顺)经常来找我。他不是来同我接关系的,而是中原局派来了解我的家庭情况,让我做好父兄工作,不使他们离沪,还要支持工人护厂。我把解放军的政策向父兄宣传,告诉他们共产党保护私人产业,请他们放心留沪。我父亲召集全家兄弟,开了几次家庭会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对我的话半信半疑,去留问题也拿不定主意,我实在着急,就介绍戴德到我家,和哥哥们见面。通过戴德的工作,父兄的留沪信心逐渐坚定下来。哪知上海即将解放的前几天,几个特务半夜里闯进我父母房间,把我父亲用半绑架的方式劫走了。我父亲到了香港,坚决不去台湾,直到解放后由周恩来总理邀请,他欣然回到上海,参加新中国的建设事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海解放前夕,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我为了保护水泥厂,不顾母亲哭着拦阻,坚决地回到了工厂,同护厂工人一起生活。当时有些高级职员想离厂,见我留厂,他们也不走了。经过一番斗争,最后,我们终于把这个厂完整地保护了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9年5 月25日上海解放。钱之光和许涤新到了上海,我把他们写给我的证明,转送上海市委,经过一段时间组织审查之后,同年9月我被正式批准恢复党组织生活,继续负责上海水泥厂工作,同时做团结教育家庭成员和工商界的统战工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56年上级调我到北京建筑材料综合研究所(现中国建筑材料科学研究院)担任研究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是国内实业界屈指可数的人物,我的家庭是巨富之家,而我却背叛出身的阶级成为无产阶级战士。许多亲友对我甘心情愿地舍弃公子哥的生活,踏上艰辛而险峻的道路很不理解。我回答他们只有一句话:为了振兴中华。在革命的征途上,虽然也遇到许多坎坷,可我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我始终庆幸自己,经过长时间的探索,终于找到了一条光明的路——为振兴中华,为共产主义奋斗的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84 年7月于北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