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之土坷垃里的童年往事》

壶流老农

话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家乡的道路还没硬化，由于土性粘无沙的地质条件，每逢雨雪天，村里的大街小巷泥泞得能把你的鞋底儿粘掉； 　　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团团白云跟棉花一样白。 沙洼南北大道上被骡子车常年碾压过的车辙，七高八低，呈两条崎岖蜿蜒的平行线。 　　清晨，沙洼人大部分是被公鸡打鸣或马蹄表的闹铃声叫醒的，他们打着哈欠伸着腰从炕头爬起。 　　那时老农尚小，常跟利民哥和小东弟在玉文二姥爷家玩。 宗宣二舅养了一头骡子，骡子个头不大，除四蹄略显黑灰外，全身油黄发亮。 　　这头小骡子是玉文二姥爷精挑细选花重金给二舅买的，他常跟人们说:“二子（宗宣）身小体弱，和这性情温顺的小黄骡正配套，要是换头性情刚烈的大骡子，恐怕二子驾驭不了它！” 由此可见，一位父亲的良苦用心！ 　　全家人都很爱护这头骡子，都指望着它春忙秋收时，能帮衬着家里干些农活儿。 　　宗宣二舅为人忠实厚道，不善言但爱笑，每次见到像我这样的晚辈，总会主动笑呵呵地打招呼。 二姥爷将小黄骡子交给他喂养，他稀罕得不得了，视之为宠物，自然照顾得挺好。 　　宗宣二舅经常拉着这头骡子到西门外壶流河岸吃草，那忽儿，河道柳荫下的草既鲜嫩又丰盛。 　　一年夏天，放学时，太阳还很高，但不再那么烤人。宗宣二舅因家务忙，就叫俺们哥仨儿将骡子牵到河滩上吃草。 骡子吃草时，俺们就骑在小骡子身上，它很听话，从不尥蹶子，任凭俺们哥仨儿轮流着骑上骑下，悠哉悠哉。 　　斜阳、小河、野花，茵草，两岸吃草的驴骡羊群，还有一座通往王家沙洼由部队搭建起的独木桥，以及两岸随风起浪的莆草荡（沙洼土语:水三棱子）...... 那是一道壶流河畔夏野独特的风景线，也是沙洼泥娃们记忆里的童年。 　　转眼隆冬，临近年跟儿，农家院落早早地便有了年的氛围。 人们有的开始串亲戚、有的蹲在沙河底土墙根晒太阳，也有的下象棋，甚至还有蹲在供销社水泥圪台上用石子下“狼吃羊”的…… 总之，那时大家农闲没啥做的，不会太忙。 　　不过，宗宣二舅是个勤紧人，他起驴棚，垫骡圈再用小黄骡子套车往地里送粪，成天忙忙碌碌，一日不得闲。 　　那一天，天气暖洋洋的，玉文二姥爷院子属沙洼第三生产队的饲养院旧址，院落很大。 院西高大的榆树被太阳照下稀疏的影子，几只芦花鸡懒洋洋地满院子里啄食。南墙跟骡子车上装的残雪就只剩阴影下的一小堆，化开的雪水顺着车辕滴到地面上，地面被水滴滴出几个小水坑。 几只大红公鸡跑过来一伸头一仰脖，喝起了透心凉的水来。 　　大人们有事都出去了，俺和利民哥，东弟，哥仨儿在西屋玩扑克。 屋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烫饭的味道。玩了一会儿，感觉没啥意思，就走出了院门。 　　院西有一井房，由于天寒地冻及打水的人多，井台饮骡石槽处结了一块厚厚地冰圪台， 二舅宗宣的小黄骡子拴在西下屋驴圈的柱子上，它站在那儿扫动着尾巴，眯着眼像是在晒太阳。 　　我们刚推开木栅栏门，就看见几个半大小子在前院外玩鞭炮，【玉文前院是三队场院，是个很大的空圐圙】 只见，淘气包套根儿大哥用木棍在驴粪蛋上扎了一个眼儿，然后将红红的鞭炮塞进驴粪蛋儿里，把捡来的麻秆儿点着，再吹灭，然后吹掉麻秆儿头上的烟灰，露出猩红的火星。他使劲撤着身子，一手捂耳朵一手将麻秆儿头杵向炮捻子，一下，两下，三下......炮捻子“哧——”地一声着了！ 套根大哥立刻撒开腿蹿出老远。硬梆梆的驴粪蛋儿在他身后、炸开了花，有的飞向天，有的星星点点地落在其他娃儿身上，甚至有些落到了后窑二小的脸上。 二小立刻啐了一口，骂起来：“你个显圪稔，兔崽子！” 　　套根儿哥和俺同辈，比二小长两辈，辈份在这群孩子里是最长的，不过年龄相差也就三四岁，他扎着一个小辫，当属“孩子王”。 　　俺哥仨儿见状乐不可支，大家笑得也很开心。于是俺们向套根哥要鞭炮，也想玩，套根哥傲气地翻着腰迷儿，说，“没啦，没有啦！”并撒腿跑得很远。 　　突然，他又回过头说“你们敢让俺骑你家骡子不？！” “当然能！它最听俺们的话了。俺们仨儿每天都骑！”利民哥仰着脖儿，胸有成竹回应道。 “真的？那你们只要敢让俺骑到沙河底战胜家门口，俺就给你们一人一个小红炮！” 战胜家和二姥爷家属前后院，这点距离对俺们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套根儿，你说话算话！” 俺们激动了起来，赶紧解了骡子缰绳，拉出门口， 套根哥抱着骡脖子像电影中骑马的小战士一样，顺了顺了骡鬃，给小黄骡指了指50米开外的战胜家门口。 　　可是，今儿个小黄骡有点认生反常，不太顺从，甩了几下脖子，骡鼻子又哼哼了两声。 套根哥心里有点发怵，但他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压着骡脖子，腿一弯便跃上了骡背。拽了拽缰绳，只顾看着前方，两腿在骡子圆滚滚的肚子上夹了一下。可这小黄骡就是不走！ “嘿，你仨个死人呀，帮俺拍一下骡子屁股！”套根哥红着脸朝俺们大声喊叫着。 利民哥轻轻地拍了一下，小黄骡子终于慢悠悠走了起来。套根哥得意坏了，“驾！驾！”喊得山响，感觉他就是小英雄，策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疆场。 可是，这乖巧的小黄骡四平八稳，“嘎嗒嘎嗒”地向前走着与平时并无二样…… 突然，俺们仨儿一起“呕吼，呕吼”地叫唤起来并伴有大笑声。套根哥慌了，但不敢往后扭头，一只手把缰绳紧紧拽住，另一只手薅住短短的骡鬃。骡鬃太滑，没几下就脱手了。 “甭喊啦，甭喊啦！骡子会惊的！娘呀！！”套根哥大惊失色几乎快哭了。只见骡子摆着脖子，头更低了，...... 　　“啪啪！”“啪啪啪！”突然，在西巷路耀先哥街门洞处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竟然是建军他们一伙儿响了一串鞭！ “我操的，甭放啦！甭放啦.....停......停......停！” 那骡子受到了惊吓，哪来得及听套根哥的吆喝， 它就像斗牛场的牛一样，撅着尾巴，胡乱地尥起蹶子来！ 完啦！这骡子要惊了！! 只见那骡子头猛地一低，两条后腿向后蹬着，套根哥咚地一声侧身向下摔了个大马趴..... 他顿感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鼻涕、牙花血留了一地...... 那脱缰的骡子撒了花地向西门外跑去…… 　　这一下后窑二小解了心头之恨，他呲着大黄牙拍着小黑手，跳着高地喊道:“骑牛顶坐轿，跌下顶放炮！呕吼，呕吼！” 然后撒腿便跑，套根哥顾不得浑身疼痛，翻身坐起，奋起直追…… 　　再说，那小黄骡子箭一般地惊跑之后，待俺们回过神时，它早已不见踪影，俺们自知酿了大祸，在野地四外寻找。 　　直到傍黑，骡子才被耀先大哥从西坑地牵回。 他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宗宣二舅，二舅狠狠地数落了俺们一顿，并且让俺们保证以后下不为例。 　　回家后，他又怕饱经沧桑年迈体弱的二姥爷着急上火，就大事化小地和二姥爷说:骡子之所以受到惊吓。主要原因是自己栓骡子时没栓牢靠。 二姥爷年轻时因家庭成份不好历经磨难，谨小慎微的他铁青着脸厉声喝道:“挺大个人啦，连个骡子都拴不住，你算是白活了，如果出了事故，该咋闹？！没出息的废物！” 　　面对长辈的呵斥，宗宣二舅脸上始终保持着朴实的微笑，平时不抽烟，他微启的皓齿在昏暗的小屋是那样的纯洁干净！ 　　直到步入中年，尝到不少人生苦辣，也经历了很多人情淡薄，当俺再回想起这件事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宗宣二舅那和善的微笑背后含藏了多少关爱，担当，和无奈…… 编辑整改:壶流老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