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孩童一样不断打开/，上帝在身体里暗藏的宝盒”

朱子艺术空间

马莉油画作品： 《刺目的光线如沉鱼落雁》布面油画 90+90cm马莉作于2022年 重新发现广东诗歌的八十年代——读《一棵棕榈树和两个女人：马莉1980年代诗选》 李俏梅  和马莉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大约是1990年代初，马莉办完她的黑白画展不久，我来到她当时在体育西路的家里，看到墙上地上都是她的画。记得马莉很兴奋地告诉我，一老者看完她的画展之后说，她的画是触发了她生命中的某种原始力量的结果。马莉很认同这个说法。这的确是一个窥破了天机的说法，这位老者既懂得艺术的秘密，也看到了诗人马莉已达到的创造状态。而一个人的原始力量一经打通，可能就会给观众带来持续不断的惊喜，同时也给她自己，因为这种力量对于自己来说也带有某种未知的成分。所以我曾经给马莉写过一首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而她本人也像我们一样/于自己充满了惊喜/仿佛是对上帝创造之物的惊喜：/她像孩童一样不断打开/上帝在身体里暗藏的宝盒/看到每一个都光芒四射”。关于马莉，我曾读过她的许多散文和诗。然而这本《一棵棕榈树和两个女人：马莉1980年代诗选》中的许多诗，我也是第一次读到。马莉说，这些诗“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已经三十多年，在八十年代成名的诗人之中，“也许只有我，还没有出版过自己写于1980年代的那些年轻的诗歌！”所以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惊喜，它不但使我看到马莉早期诗歌的创作面目，也使我们看到广东诗歌在八十年代被遮蔽的某个面向。而在此之前，我对八十年代的广东诗坛所知不多。我基本上接受了这样一种描述：八十年代的广东诗坛是非常保守的，在朦胧诗运动席卷全国的时代，广东的诗坛几乎是静悄悄的，不仅如此，还有一位叫章明的评论家写了《令人气闷的朦胧》表达对具有现代主义特征的新诗潮的反感。总之，我以为八十年代的广东诗坛是比较落伍的，没有多少新气象的。或许这种描述依然是有道理的。因为八十年代的广东诗坛的确有一种保守的力量存在。然而，这次新世纪出版社“南方现代诗丛”中马莉和尚钧鹏的诗集一出，至少使我们看到，八十年代的广东诗坛是有一种新生力量的，只是这种新生力量当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因为即使是马莉这样相对来说有影响的诗人，也迟至今天才公开发出三十多年前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异，仿佛一个遥远星体的一束光走了三十多年我们今天才接收到。而八十年代广州诗坛的现代主义力量，除了马莉、尚钧鹏之外，我们至少还知道两位诗人，就是当时正在暨南大学办《红土》诗社的黄灿然和1985年就已来到广东的王小妮。 编者朱子庆以史家眼光将马莉写于1980年的两首诗《处女地》和《竹颂》收录于集，使我们看到了马莉作为一个著名诗人的起步。这里面有某种主旋律似的东西，语言明显受到郭小川等诗人的影响，但才情可见。然而1981、1982年是一个明显的分水岭，尤其是1982年，马莉的诗作呈井喷的形式，仿佛一种新的诗思已经得心应手，这种新的诗思在某些地方我们可以看出《今天》诗歌影响的痕迹。这个时候马莉的诗里也出现了北岛似的“受难英雄”的形象，比如《放逐者》《把手给我》等。某些意象的使用如星星、蓝色地平线、布满蒺藜的路等也是当时常用的意象。对于这个影响，马莉是毫不讳言的，因为这正是时代语境的一部分。在姜红伟曾经就“八十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对马莉所做的采访里，马莉非常认真细致讲到了朱子庆带来的《今天》刊物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再加上如饥似渴地阅读中外名著、尤其是西方诗歌的译作，使得马莉的诗迅速发生着蜕变。渐渐地，我们发现，马莉在某些方面比给予过她启示的朦胧诗人们走得更远，比如在打开想象力方面。拿北岛和马莉相比，或许因为北岛的底色是理性的，他诗歌中的想象和意象也显出理性组织的痕迹；然而马莉作为一个更加天然的诗人，她的幻想、想象力实在是太丰饶了，仿佛只要有一个点醒，让她意识到“诗可以这样写”，她的想象力被“合法地解放”，它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来，这或许既是诗学的觉醒，也是她生命意识的觉醒，在这之后，她就开始摆脱“今天”诗人的影响，自顾自地愈行愈远了。  置于诗集最开始的两首《一个棕榈树和两个女人》《月光下，那棵神秘树在哭泣》或许就是她听从想象力牵引的结果。前一首里面我们可以看到“性意识”的觉醒，“性”在马莉的诗中获得了一个位置。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把这个看成是八十年代新诗的一个收获，因为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我们是不知道如何让这个题材在诗歌中获得美的表达的，然而马莉表达得很出色。在这首诗里，马莉的地理基因（作为南方的、海边生长的诗人）也从沉睡中苏醒，共同参与了诗歌意境的建造：“她恍惚又见棕榈林/天空赤裸大海深蓝热风刮响/躯体在夏天开花岩石骚动不安/女人仰卧着大海嘶声尖叫吮吸咸蜜的海风”。这首诗实际上表达的是一个“性妒忌”的主题：一个女性第三者窥视着一对情欲中的男女，马莉的高超在于情欲本身被描写得健康而自然；而第三者的“嫉妒”也并未出现破坏性的结果，一切控制在一种美学的平衡中。每当嫉妒者的恶性情绪出现，“浪很响”三个字就从马莉的笔下出现，马莉让这个自然的情境干预了人事，稳定了诗歌的画面，并且在诗的结尾处显示出超时空的力量。而《月光下，那棵神秘树在哭泣》则更有一种“创世纪”似的神话色彩，想象奇美而诡异，仿佛亚当和夏娃所在的伊甸园，只是楔入了生殖的主题，“血泊里站起一个女婴拾起落地的神秘果”的画面令人震惊。我想这首诗可能和后来马莉油画中的“女神系列”是一脉相承的。令人惊奇的是，马莉的八十年代诗歌在今天读来似乎并不让人产生“过时感”，或许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马莉更多地书写的是关于爱情与生命觉醒的主题，而这样的主题是永恒的。除了恣意生长的想象性场景之外，我也在马莉的诗里也看到动人的日常性场景：“一只手拉着另一只手/轻轻悄悄跳着穿过广场/一片片桉树叶响亮地跌落在/深秋的地上马路空旷/路灯热情地照耀我们/这一切多么好/风吹拂着穿过广场”（《风吹拂着穿过广场》），多么值得珍惜的青春记忆！是的，马莉的日常性情景里常常有一种幸福的底色，哪怕是忧郁也总有另一个人在分担。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即使是幸福也未能蒙蔽马莉心灵的眼睛，我惊讶于她在1982年的诗篇中竟然写出“平庸是不是另一种恶”（《请不要离开我》）这样深邃的句子。所以马莉在总体上可以称得上幸福的日常生活中依然有对于苦难的敏感，对于生命的形而上忧思，这些都化为了诗的音符，在她自八十年代至今天的诗歌中回响。2018-10-13  ［注］马莉，《一棵棕榈树和两个女人：马莉1980年代诗选》，新世纪出版社2018年。 我见过没有年龄的诗人一一致马莉 李俏梅/作 我见过没有年龄的诗人我见过她的若干个年龄段她有着日渐沧桑的面容和依旧天真的心她有着病痛的身体和依稀林妖般的轻捷脚步她写下的诗句和不经意说出的话语提醒我们她倏忽回到了她的千年之前接通那最深的生命之根 当六岁的天真和六千岁的神秘与智慧同在她的身体里她的创造力就不可限定也难以预测而她本人也像我们一样对于自己充满了惊喜仿佛是对上帝创造之物的惊喜她像孩童一样不断打开上帝在身体里埋藏的宝盒看到每一个都光芒四射 这样的诗人是稀见的她是一位真正的诗人我有幸见过或许不止一位 作者李俏梅（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三翼鸟编辑团队：英奈特出版社（Internest Publishing)天工开矿温酒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