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太和村,我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韦良鸿</p><p class="ql-block">我的家乡太和村地处泾阳县的西北塬上。因为之前是个荒草滩,当地人也叫滩里村。全村人都是清朝末年先后从山东省淄博市周边逃难来的难民。当年淄博附近连年旱灾,民不聊生,村民们只能四处逃荒,太和村村民只是逃荒人群中的一小部分。大家推着“地轱辘”车、挑着担子一路乞讨来到泾阳的西北塬上,在当地人不愿耕种的荒草滩上定居下来。因为没钱盖房,就挖出地坑窑居住。地坑窑在村里是最常见的“建筑物”。“太和”村村名的来历可能是,在经历了贫困饥饿和颠沛流离之后,祖先们憧憬安定富足的生活,便取了紫禁城中最为高大的“太和殿”的名称作为村名,以寄托对子孙后代的美好期望。</p> <p class="ql-block">村子里以“韦”姓和“魏”姓居多。“韦”姓在山东老家也是大户,逃难走的时候同族的长辈还让各路人马都带上了辈份排序:“贤孝忠良节,福禄寿祯祥,恭宽信敏惠,繁衍世泽长”。每个字都孕含着道德和文化的内含。一共二十辈,大约能排四百年。祖先们是希望若干年后子孙后代能够兴旺发达、相亲相认。“魏”姓的魏西元来村里最早,是他发现了太和村这块“风水宝地”。他数次来往陕西山东,也算是乡亲们逃难路上的领路人。他也曾在民国十八(1929)年年馑时组织村民到淳化去运粮贩粮,让大家顺利度过了饥荒。因而在村民中很有些威信。他在老家读过书,对“耕读传家”的传统文化有着深刻地理解,对兴办学校很是热衷。在他的倡议和主持下,周围七八个村子联合起来在我们村子的中间建起了一所学校。</p><p class="ql-block">学校建于1931年,是每个家庭出钱、出物、出力修建的。虽然我们村的村民都是车推肩挑过来的,生产和生活资料非常匮乏,但在建学校时却毫不吝啬,带头出钱出力。这充分显示了老一辈人不甘贫穷、改变命运、育人为本的深谋远虑。学校是方圆最高大最坚固的建筑。青砖瓦房,高大的红漆大门,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刚进门两边是两排厢房,往里走是一座十多米见方的大教室,教室里面有四个粗壮的柱子,檩条和椽子都非常笔直结实,椽子上边铺的是望砖,显得宽敞大气、坚固耐用。和村民们住的地坑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学校院子里栽满了柏树,四季常青。这所学校承载了青年学子们成人成才的梦想,也盛满了我们儿时的乐趣和笑声。学校在五十年代初期还是“太和乡”所在地。当时的行政体制是县-区-乡-村,太和乡管理了秦宋、双槐、范李范围以内的所有村子。人民公社以后才撤销。</p><p class="ql-block">我们村的第一个特点是怕水。因为村子地势低洼,夏天里如果下暴雨周围的雨水就会聚集到这里来。之前这里就是洪水的水路。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地人宁愿住在山坡、沟畔,也不愿居住在这平滩上来。民国时期我们村曾经发过好几次大水,村里有五六家窑洞被洪水浸泡坍塌,三四个人被淹死。我亲眼见到的一次洪水是发生在1968年。那是在7月份的一个晚上,一场暴雨过后,从东北方向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有经验的村民说是洪水下来了。队长立即组织年轻人去开挖洪水通往洪沟的水渠。好多人家立即把粮食和重要物品从窑洞往地面上转移。因为时间仓促,粮食也抛洒了不少。天亮后站在村子向北望去,呀!白茫茫一片汪洋。再看脚下,洪水已经在窑背上打转转,眼看着就要灌进窑坑中去了。有惊无险!因为村里人及时挖开了洪水的去路,洪水一路向西流向了洪沟,再从木梳弯流向泾惠渠。直到天快黑时才流完。洪水成了太和村人挥之不去的噩梦。七十年代中期,大队统一在地势较高的“塬上”规划了“居民点”,之后村民们逐渐都搬到了“居民点”居住,再也不怕洪水的肆虐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村的第二个特点就是缺水。既怕水,又缺水,就是这么矛盾。我们居住在盆地的中心却没有地下水,实在让人想不通。最初村民们打了许多井,打到十几仗二十仗深,还不见水的影子,只好死了打井的心思。到白王村去挑水,挑一担水需要一个多小时,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大家只好打窖存水,最早是收集雨水,后来是储存黑松林水库放下来的渠水。水窖的存储能力有限,1975年以后在人口数量不断增长的情况下就不时地出现水荒。1985年以后由于渠水严重污染无法饮用,村民被迫每家自备汽油桶到白王去拉水。八十年代后期村上打了深井(有200米深),修了简易的水塔,但群众吃水还得用架子车去拉。直到九十年代安装了“筛珠洞”送过来的自来水,吃水难才得到彻底解决。生产队时,在我们村的西头和东头各有一个大水池,村民们称为“涝池”,可以收集打麦场流下来的雨水,也可以储存渠水,涝池底下用红胶泥做了特殊处理,既能防止渗漏,又不至于使水体发臭,而且还有自动净化的功能。放一次水能用两三个月。“涝池”在当时的情况下发挥了大作用。一是全村人都在这里洗衣服。二是卸套后的耕牛在这里饮水。三是夏天男人们在涝池洗澡游泳。四是村民浇菜、和泥(搞建筑)都在这里挑水。从1995年开始,大家都用上“筛珠洞”的矿泉水,水质好,水量足。好多人还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几代人“畅快”用水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p> <p class="ql-block">当年的太和村人几千里沿路乞讨而来,尝尽了人世间的酸辣苦涩。但是太和村人从来没被苦难吓到。他们乐观豁达、坚毅自信,他们创造了生活、也享受着生活。村里的妇女都学会了一样手艺,就是摊煎饼。这种煎饼不是在锅里摊的,食材也不是麦子面。而是用鏊子(中间高四周低的特制锅)摊的,食材是纯玉米面。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小麦很稀缺,玉米在口粮中间占到了一大半,经常是早晨玉米粥,下午汤“鱼鱼”。但玉米面的口感不好,于是人们就想着法子“粗粮细作”。而鏊子摊的煎饼就大大改善了玉米面的口感。要是在制作工艺上再讲究一点(把玉米珍泡软用石磨子磨成糊再发酵),口感就更劲道。如果把当天摊的煎饼放到第二天再放到锅里烙一下,吃起来和白面锅盔一个味。我们村的两个技术能手还曾经到白王的机关灶房进行过展示,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摊煎饼是个技术活儿。用铁勺舀一勺面糊倒在鏊子中间,再用木质耙子转着圈把面糊均匀地摊开,技术越高就摊得越薄,口感也就越好。要点是:第一,做到受热均匀。鏊子离地面只有不到十公分,一般都用麦秸烧火,添柴时要把火完全铺开。第二,面糊摊开时既要尽可能地摊薄,又不能出现漏洞。否则会影响口感。第三,揭煎饼时用力要均匀,既要把煎饼揭下来,又不能把饼扯烂。从山东过来的妇女都会摊,本地嫁过来的媳妇就一茬接一茬地学习。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支起了鏊子,煎饼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村子。</p> <p class="ql-block">男人们的一项绝活就是盖草房。提起盖房子,人们首先想到的建筑材料就是砖和瓦,但我们村子的人不用一砖一瓦也能盖房。就是盖草房。草房的墙是用泥土夯成的,木料的使用量不到瓦房的五分之一,房顶上的覆盖物是麦草。草房的椽是横摆在山墙上的,在椽的上面竖着用高粱秆或玉米秆织成篱笆,在篱笆上抹上泥,再把麦草固定在泥巴上。盖草房的核心技术就是上麦草,上草的时候用木板搭在两根椽之间,人蹲在木板上作业。一层麦草一层泥,用泥把所有的麦草都固定起来。上草要做到顺溜整齐、均匀扎实,没空隙、没乱草。还有的人家专门在山里割了一种叫“鸡更更”草的野草回来盖房子,效果比麦草更好。草房的坡比比瓦房要大,有利于雨水快速流下。麦草虽然不值钱,但是雨淋不透、太阳晒不透,防水隔热效果非常好,是真正的冬暖夏凉。我们村生产队时的饲养室和库房都是草房,有二十多间,还有几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也盖了草房,草房的造价不到瓦房的十分之一,是真正的经济实惠。但在那个年代还是奢侈品呢!</p> <p class="ql-block">太和村的耕地面积有限,加之大部分都是些垆土地,产的粮食不够吃。垆土地土质坚硬,容易板结,保墒保肥效果差,粮食产量比同等的黄土地要低出百分之二十。为了填饱肚子,我们的祖先再想出一个好办法,大家徒步三四十里山路,来到北仲山里的“刺咀”,在大山深处安营扎寨,开出大片的荒地,种下土豆和谷子。虽说是山坡地,但山里夏天气温低,土地凉,水分消耗少,适合土豆和谷子的生长。到了秋季,精壮劳力全部上山,个个满载而归。在那广种薄收的年代,“靠山吃山”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农闲时节,男人们还从山里背回柴草;割回“荆条”,编出笼、框、背篓等生产用具。无论柴草还笼、框、背篓,除了自己使用,还能换些零花钱。</p><p class="ql-block">太和村村民继承了山东文化的优良传统。他们吃苦耐劳、坦诚正直、豪爽豁达、不怕困难。也融合了陕西人的文明、细局和讲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一百多年过去了,人口也繁衍了五六辈,生活条件和村容村貌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太和村却一直保存着自己的独特传统和文化。这已经成为太和村的民风民俗。这种文化基因已融入了太和村的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血液,让他们阳光上进,成人成才!</p><p class="ql-block">太和村,你是地坑窑里的冬暖夏凉;你是老学校里的啊喔衣乌;你是爷爷油灯下编织背篓的背影;你是母亲手里热腾腾的煎饼;你是垆土地上的犁耧和耙耱;你是祖先们抗争命运的“地轱辘”车!太和村,我的乡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