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铁打的身子</div>后来,孙书记彻底地倒下去以后,柴永明才听县里的领导们说,他们其实也老早就注意到孙书记的身体有问题了。根据那些领导们回忆,孙书记从武乡刚调过屯留来的时候,身体状况就不怎么好。那时候,他站着的时候总爱掐腰,坐着的时候总有一只手捂着肚子。再就是,他好象身子非常虚弱,常常无原则地一身身冒冷汗。而且,有时候开会,总有一种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表情,好象有什么事情让他放心不下。在这样的时候,许多领导就会觉得这会开不下去了。可他却说,你们甭管我,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在听着呢。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实冻腊月的数九寒天,他都会大汗淋漓。因此有人就问他,孙书记,你到底是怎么了。他说,坏毛病。坐的久了就会屁股疼,浑身不舒服。一开始,县里的那些领导们对孙书记的这种表现并不满意,总觉得他似乎对大家有些不够尊重。后来地委柏琛财书记专程到屯留看望孙书记,才告诉了大家,孙书记身体不怎么好,你们以后都要尽量地体谅他一些。当然,柏琛财书记没有告诉大家孙书记到底得是啥病。接着,大家就知道了孙书记每天都在吃药,并通过有人到地委或阳城的了解,搞清楚了孙书记曾在七三年就患有严重的肝劳损,后来又于七五年发展为肝硬化,且有少量腹水。他到武乡去的时候,就是带病工作。知道了这些情况,大家才明白,孙书记到屯留来的时候,身体只怕已经大不如在武乡了。对于一个患有绝症的病人,他能够每天坚持上班,和大家坐在一起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开会,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从知道孙书记得是啥病,每天都在吃药开始,县里那些领导就开始理解孙书记了。他们一致认为,象孙书记这样带病工作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多见。现在我们的干部谁不是说,工作是大家的,而身体却是自己的呢。现在的人们都已经知道爱护自己的身子了,甭说得象孙书记这样患有严重的绝症,就是给蚂蚁踢了一蹄,得了个头痛脑热,只怕就要上医院住上几天。反正国家干部的医疗费都是公家管了,有公家给花钱,给自己保养身体,何乐而不为呢。可想,如果得下了象孙书记这样严重的病,那还不得去太原上北京的大医院看病?谁还有心思干什么工作。难道说工作还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嘛。可孙书记自七五年那一次病倒后在阳城的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再没有上过医院。当然,在他一身身地冒汗,显得特别不舒服的时候,县里的那些领导们就会劝他上医院看看。可孙书记总是摇头,他说,我没有事的,这病就是一阵子一阵子,过一会儿就会好一些。那时候,县里那些领导们就象五里庄人一样迷惑,不知道孙书记为什么就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就是坚决不肯上医院。<br>倒是,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孙书记一到屯留就开始破上命在工作。他于一九八零年十月到屯留,不仅是蚕桑在五里庄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在屯留树起了一面蚕桑的旗帜,现在已经把蚕桑事业在全县铺开,搞得轰烈烈,有声有色,而且各个方面都有了进步。屯留是一个农业县,粮食产量始终是所有领导施政的重中之重,孙书记来到屯留,着重在推广科学技术方面很下了一些功夫,大力推广科学种田,为平原大块地解决了庄稼过夏通风难的问题,实行了高低搭配,夏秋搭配的套种技术,一下子就使每亩地增产了一百多斤粮食,真真切切地让老百姓尝到了科学技术的甜头。当然,孙书记的重头戏还不在于粮食,而是经济。那时候已经实行联产责任制,包产到户了。有这一个大的政策做保证,有哪个庄稼人不想把自己的庄稼地种好,让土地多打一些粮食呢。所以,他对粮食产量虽然始终不是很满意,并且调动了县里所有的科技队伍,集中精力搞科研,攻难关,以解决农业生产中存在的诸多问题。但粮食生产还不是他到屯留的主战场。他的主战场是经济。所以,他为发展屯留的经济,真可谓很动了一番心思。就比如城关镇和北岗乡的大棚蔬菜,就是在他的亲自指导下应运而生,并且真的占领了长治的市场,也大大改变了屯留县城吃菜难,品种单调,新鲜蔬菜太贵,买不起的问题。当然,他的最初的目的并不是要为城市里的那些工薪族解决菜篮子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也在县城里生活了多年,看到了这一潜在的市场,根据城市人的那种需要,才瞄准了这一个挣钱的市场。因此,那一年屯留全县一下子就冒出了百多家蔬菜专业户,而且,年收入都得到了一万元以上。除此以外,他还想了一些集体搭台,个人唱戏的办法,利用那些包产到户以后给集体废弃了的集体财产,如猪场,牛栏,马厩,库房等等闲置下来的产业,动员老百姓租借,大搞养殖养,并且帮助他们贷款,为他们排忧解难,一下子又使全县冒出了那么多的养殖专业户。据说,西洼乡有一个小伙子,因为在集体时候手脚不清楚,常常在庄稼快要成熟的时候动手动脚,被大队开过无数次批判会。土地承包后,他想承包村里已经闲置几年了的猪场,可村里坚决不给他承包。孙书记知道了这一件事后,便亲自来到了那村里,说这猪场闲着不是闲着了,为什么不可以承包给他呢。村干部便把这年轻人以前的种种作为给孙书记讲了一番。孙书记说,是这样吧,我也不一定强调你们一定要把把集体猪场给了这个年轻人。但咱有这个东西,现在有人愿意干,咱就不能让他闲着,哪怕让它生一分钱了,也说明这个财产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在他的建议下,村里公开招标,决定以每年三百块钱公开租赁。结果,那个年轻人一口就报了五百,而村里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他争标。这个年轻人就中标了。村里没有办法,只得把猪场租赁给了这个年轻人。孙书记还帮他贷了五千块钱的款,结果这个年轻人一年就发了,成了村里的万元户。因此,这个年轻人发财后来到了县里,情愿把自己的利润分给孙书记一半,他说,如果没有你孙书记,就没有我的今天。可孙书记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这钱是你劳动所得,我一分也不能要你的。这年轻人见孙书记一分钱也不要他的,不由地哭了,说孙书记,你为啥不早来咱屯留几年呢?如果你早来屯留几年,我这名声还能是今天这样的,头上顶着一个贼字洗不清嘛。确实,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屯留人都有同感,觉得孙书记如果早来屯留几年了,屯留早就翻天覆地了。可孙书记并不这么认为。他说,我孙文龙不过是党的一分子,过去党犯了错误,我孙文龙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回天无术。可现在不同了,大家能够致富,这全是党的功劳。 可不管孙书记怎么说,屯留人民还是觉得孙书记与以前的那些领导干部大有不同。在一开始土地下户的时候,屯留县的那些干部对中央的这一政策非常的有疑问。而他们却听说孙书记在阳城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有一些村子搞了联产。但他事后问过孙书记,孙书记没有承认。而事实上,据了解阳城的人说,阳城还有一些山区的老百姓就从来没有搞过集体。当然,因为那里是一家一户的山区,从来都是一家一户,还跟谁去搞集体呢。但他在武乡,中央刚有这个政策,武乡就实行联产到户了。而且,孙书记一贯就认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他本来就是以搞经济起家的嘛。他在阳城寺头公社当书记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搞蚕桑,栽苹果不是就几乎给县里处分了。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后来他们村里人到阳城去搞蚕种,听阳城人说的。可柴永明老汉在孙书记家住的那几天,他亲眼看见一个阳城寺头乡黍地村叫做白引红的中年人来给孙书记送苹果了。据孙书记的妻子梁潇涣给他说,白引红自孙书记离开寺头公社,每年队上的苹果下来,他都要给孙书记送一筐。无论孙书记怎么向他发火,他就是说,这苹果是你在寺头冒着不做官的风险栽下的,咱老百姓独吞了,心里怎么过得去。把孙书记气得没有办法,只得让他把苹果留下,在走的时候给上他二十块钱让他坐车。其实,他那一筐苹果根本不值二十块。当时柴永明老汉还这么说。梁潇涣却说,苹果是不值那么多,可那一分人情重哇。确实,柴永明老汉细想一想,那个叫做白引红的人自孙书记六三年离开寺头,差不多三十年坚持给孙书记每年送一筐苹果,这一分人情也真是太深太深了。相比之下,孙书记为五里庄做的贡献还小嘛。孙书记在五里庄第一年蹲点,就让五里庄人均增加了四百块钱蚕茧收入。而现在,孙书记又给五里庄上缫丝,丝织品加工的项目了。如果这一目标实现了,五里庄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完全的农村,现在正在向工业化,商品化迈进,五里庄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br>当然,孙书记也不只是五里庄村一家的书记,而是屯留全县人民的书记。他也不只是只到过他们五里庄,他的脚足几乎把屯留一千一百四十二平方公里的土地踏遍了。尽管说孙书记到屯留的时间比较短,但他一来到屯留,就很少坐过办公室。他把自己的视野放在了乡下,他把农村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所以他要在五里庄蹲点,也正是因为想抓一个典型,想以此带动全县农村的经济腾飞。可以说,孙书记的这一目的基本实现了。现在,五里庄的经济已经腾飞。虽然不敢说五里已经达到了小康,但五里庄已经离小康不远。五里庄人民已经在孙书记的指导下看到了中国农村的未来。一个由完全意义上的农村正阔步向工业和商品化过度。五里庄人现在已经不缺吃,不缺钱了。五里庄已经有一部分人家购置了电视,而且将会越来越多,直至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电视。还有什么比钱的诱惑力更大的呢。但这个钱已经不再是资本主义尾巴,而是党中央和孙书记指引给他们的道路。党中央和孙书记一定要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老百姓为什么不过呢。老百姓真是太高兴了。他们觉得,孙书记一到屯留,猛地屯留就向前迈进了几十年似的。真的,从土地下户到栽桑养蚕,老百姓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权利,真正地做了土地的主人,认真说比当年搞土改的时候还要兴奋。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不敢想象土地下户,更不敢想象一下子把几百亩土地种了桑园,变以粮为纲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想着当时自己的心态,柴永明老汉都非常的惭愧。因为他总觉得这是在犯错误了。也尽管他已经过够了穷日子,再也不想过穷日子了。但真的一下子种五百亩桑园,他害怕了,不敢担责任了。最后还是孙书记主动担起了责任。想着这些,他就不能不生自己的气,不能不感动孙书记为了人民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如果孙书记当时也象他一样,不愿意担风险,五里庄还会有今天吗?还会在孙书记蹲点第二年就要想向工业化,商品化迈进嘛。而那时候,孙书记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久远了。他不久就要离开我们大家了。但他没有想过他自己,他只想着在自己倒下之前,尽量多地为屯留人民多做一些工作实实在的事情。<br>为了多为人民做一点实事,孙书记拖着他的病体,不停地在屯留奔走着。那一段时间,据说县里就数他的那一部车耗油最多了。有一月据说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会计都发火了,给车队长说,怎么这一月就加了这么多的油?车队长说,谁知道,这么多油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孙书记那一部车加的油。会计说,超出计划了,不能报。于是车队长便拿着那些发票来找孙书记开车的司机小闫了,说以后你就省着些吧,会计都不给报了。小闫当时就恼火起来,他说,你以为我想跑嘛。我明不是明夜不是夜,我想跑嘛。我还不是为了孙书记。车队长说,那你就给孙书记说说吧,以后尽量省着些。小闫说,我是跑得多,可我又不是给孙书记办私事了。车队长说,不管怎么说,反正超标了。会计不给报,我也没有办法。后来小闫只得给孙书记说,孙书记,人家现在都反映咱这车耗油太多,你以后就少下几天乡吧。人家跑得少,就不耗油,可咱的车一天跑几百公里。孙书记说,你去给我把机关事务局的局长叫来,我给他说。小闫便下了车,叫来了机关事务局的马局长。孙书记给马局长说,你给会计说一下,以后我这车耗油如果超标了,多的油就在我的工资里扣。马局长说,这怎么能行呢。你又不是为你办私事。孙书记说,就这么定了。这个马局长后来就来到了车队,问车队长是怎么回事。车队长把他找会计报销油票的事告诉了马局长。马局长便又找到了会计。会计说这也不是她和孙书记过不去,这是以前规定下的制度,她能不执行嘛。可马局长认为孙书记的车跑得多,也不是办私事子,而是为了屯留全县人民,扣他的工资合适嘛。而且他还让会计核算了一下,如果扣孙书记的工资,得扣多少钱。结果一算几乎每月孙书记都要贴出一百多块钱。而且还有几个月把工资贴完都不够。这样一算,孙书记一年的工资除了扣除超标的油钱就不剩多少了。当时不仅马局长傻眼了,就是会计也傻眼了。他们谁都知道,孙书记的车加油多,是因为孙书记下的乡多,真的扣他的工资,只怕说不过道理。因此,马局长又找到了高县长,把这个情况给高县长汇报了。高县长当时就批评马局长说,胡闹,孙书记的车多加了点油还能扣工资嘛。马局长说,可不扣怎么办呢?这是以前县里定下的制度,孙书记如果带头破坏了这个制度,那不就是否认了前任……高县长听马局长这么一说也犯难了,那你说怎么办呢?马局长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上常委会上讨论一下,定一个解决的办法。高县长想一想,也只好这样了。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县里还没有召开常委会,不知谁已经把这一件事传到社会上去了,在全县展开了一场大讨论,几乎所有听到这件事的老百姓都对这件事愤忿不平,甚至还有许多村的干部找到了县里,说如果县给孙书记加不起油了,孙书记那部车的油钱以后他们村包了。其中,柴永明老汉也是一个。那一天他还到了孙书记家,自然孙书记的妻子梁潇涣也听说这一件事了,她和孙书记的意见一致,她说,扣就扣吧。谁让他身体不好了。他在阳城那时候,从来下乡都不坐车。可他现在身体不行了,走不动了。柴永明说,那就让他少工作些嘛。梁潇涣说,不让他工作那是要他的命了。只要他高兴,就是把工资全部赔进去,也没有啥。可梁潇涣不知道,真要扣孙书记的工作,只怕孙书记临死也还不清这一笔债。因为他已经在屯留领了一年多工资。而车队和机关事务局却是一年结一次帐。真的把孙书记的工资扣了,那还象什么话呢。当然,这件事最终县里开了常委会,认为过去制订的那个制度不合理,不适应改革开放,给取消了。柴永明老汉也象全县人民一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br>但通过这一件事,就足以反映了孙书记当时在屯留是怎样破命地工作了。孙书记在别的地方的情况柴永明老汉不了解,但孙书记在五里庄的情况他了解。在孙书记最初到五里村蹲点的时候,只要他决定要在五里住宿,一般情况他就让车当天返回城里去了,直到回去的时候,再给车队打一个电话,叫车来接他一下。大概在半年以后,孙书记显然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甚至于出村走路下地,最多三五里的路程,他也无法完成了。这才没办法,不得不让车跟着他,替他代步。按理说,人活到了这种地步,打上谁谁都不会再工作了。可孙书记没有停止工作。有一次孙书记跟着村里人下地,为了爬一个半人高的地塄,他连上了五次,四次都在快要爬上去的时候没了力气,又跌了回来。在第一次跌下来的时候,村里就有一个小伙子从塄上跳了下来,拦腰抱住了孙书记,想把孙书记推上去。可孙书记不要他帮助他。他说,我一定要自己爬上去。我现在不是才五十岁嘛,咋就连这么个塄也上不去了。他不要任何人帮助他,虽然摔倒了四次,但在第五次终于爬上去了。为了爬这一道塄,孙书记浑身都汗湿了,而且他身上已经滚了满身的泥土。特别是在那最后一次,他的手已经在泥土中抠出了血,几乎大家都觉得他又要溜下去了,可他最终还是坚持住,没有让已经发软的身子退缩,一点一点尽着力气往上爬着,终于爬到了塄上。当然,爬上来后他在地上躺着喘了好一阵子的气才站了起来。可他胜利了。就从这一次爬塄,几乎把所有五里庄的人都感动了。而他留在五里人记忆里的东西还远不止这些。因为那时候他确实连步行都已经非常的艰难,他的身子好象始终都在颤抖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来了五里庄三次,并且,每一次都要下地里去。村里人说,孙书记,你身体不好就甭下地了吧。他说,既然来了,咋能不下地里去看看呢。<br>柴永明老汉说,孙书记真是太固执太固执了。他固执起来就让人觉得他不象是个人,而是一块铁,拿他没有办法。这当然不是柴永明老汉一个人对孙书记的看法,而是整个五里庄人对孙书记的看法。因而大家都觉得,作为一个人,谁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这样不要命地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