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痕

菩提树下

　　有同学在小学同学群里发帖子，帖子里提到了我高中两年的语文老师厉传彬，我有点惊诧。厉传彬老师还健在？两年前的中学同学聚会时，就有同学说，厉老师的身体不好，已经不在了。是误传？我急忙发微信去询问，然而我的希望没有出现，厉传彬老师已经不在了。

厉老师是高中（10）班的班主任，我在（9）班，厉老师又是（9）班（10）班的语文老师。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岁月，作为学生，似乎学工，学农，学军，批判资本主义是最重要的事。不仅不好好学习，还要批判读书做官论。作为一名有良知的教师，真是无法作为。

我们的班主任赵丽霞老师是位美丽善良的女老师，多次恳切又心疼地对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学习，知识总归是有用的，不好好学习，将来你们会后悔的。我也听过其他老师说过同样的话。可在那个混乱的时期，在那个毕业后就要面对“修地球”的尴尬，这般殷殷情拳拳心，却只有知音难觅了。

　　也许是男老师或者是性格所致，我没有听过厉老师说过这样的话。但他有他对现况表达不满的方式。在那个时期的语文课本里，为了突出政治，真正的“语文”是很少的。当时收录的毛主席诗词鲁迅诗文，应该是最有语文价值的教材了。一天语文课，按教科书上的内容是，王洪文在中国共产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做的关于《修改中国共产党党章》的报告。厉老师说：“这篇课文太长了，我们就不学了。但它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大家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自学。今天我们学习朱自清的散文《绿》。”这《绿》教材里是不可能有的，是厉老师自备的“补充教材”。我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美的文章，它的体裁叫散文。我“惊诧梅雨潭的绿了”。

　　厉老师对现况的不满不仅表现在对教材的更换，还表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次全校的师生大会上，真不知是不是校领导安排的，厉老师登上主席台后，怒斥所谓的“目前形势一片大好”，“乱是乱了敌人。”等等的荒唐言。原本乱哄哄的会场，即刻鸦雀无声。厉老师大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学生以学为主。我们听毛主席的话了吗？”他还用手一指旁边的教学楼，气愤地说：“你们看看，有一扇窗户的玻璃是完好的吗？这怎么是乱了敌人了呢？！”整个会场连同那座满是伤痕的教学楼都寂然无声，只有那悲愤的怒吼在校园上空回荡。

我们毕业于华主席一声春雷扭转乾坤的年代，毕业前的半年，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安门广场事件”爆发于北京，发端于南京，更准确地说是发端于南京邮电学院。那天，我们（9）班（10）班集体活动，当我们来到南京站广场，陡然发现南京邮电学院的学生正在刷“反标”。厉老师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位同学的肩膀说:好样的！我们是南京铁路中学的，改天到我们学校去刷。几天过去了，南邮的学生没有来，厉老师就自己动起手来。一手拿排笔，一手拎着墨桶。先在校大门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上写下：警惕中国的赫鲁晓夫。接着又在校园长长的宣传栏上写打倒张春桥。有围观的学生，也有老师，没有人劝阻。这时年长的周副校长小步跑来，一边抢夺厉老师手中的排笔，一边用女性长者特有的口吻说：“小祖宗哎，别写了！”标语没有写完，桶和笔都被周副校长没收了。

一九七六年，在中国历史上，一定是载入史册的一年。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去世。大地震颤，山河呜咽。一夜间，天安门广场开满了白花。人民八亿悲泪长流。几天后，正当人们要表达自己巨大悲痛时，却传来“不准戴黑沙”，“不准开追思会”等多个“不准”。一天早操结束的时候，在操场上，我和一些同学聚集在厉老师周围，厉老师向我们表达了他对这些违背民意的“不准”的强烈不满。

“四.五天安门广场事件”后的一些日子里，不断地有消息传来，上海那边在抓人了，不少老师在为厉传彬老师捏一把汗。一天，大概是上午的第二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班主任赵丽霞老师推开教室门，对同学们说：下一节的语文课改为自习课。那时改为自习课的事是很平常的，最多的原因就是任课老师所带的班级去学工学农学军去了。可今天的“改为自习课”却绝非平常。一下课，“厉老师被抓走了”的消息就在同学们中小声地快速地传开了。厉老师是被以“现行反革命罪”被捕的。文革中，批斗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我见的多了，但我第一次与这个“反革命”如此接近，甚至对这个“反革命”敬重有加。我愕然，我感到了悲凉。我不解，我疑惑。但所有的不解和疑惑，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面前，竟是如此的苍白。

　　好在半年后，云开雾散，“四人帮”被粉碎了，华夏大地迎来了历史性的春天。虽说乍暖还寒，还有“两个凡是”的羁绊，但终究挡不住春天的脚步。听说在被羁押的半年里，厉老师得到了较好的照顾。因为拘留所所长对厉老师也是十分的敬重。

想起班主任赵丽霞老师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但她确实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厉传彬老师比我们年长不了多少岁，如果厉老师还健在的话，当不满八十。但愿那消息是误传的。

2019-7-24

部分照片来源于网络，谢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