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春节，我陪久未回家过年的弟弟到明山村外婆家拜年，途经河边一处新修的庙宇，仔细一看，原来是沙府庙。有几栋飞檐建筑，没有围墙，旁边还散乱堆了一些砖瓦，有些有文字，有些有图案，还有瓦当。当即拍了一些，这大约是我“拍砖”之始罢。 其实对于沙府庙，我是不陌生的。小时候母亲常常跟我讲，历史上白果镇有两座很有名的庙，一是兴福寺，二是沙嘎（家）庙。兴福寺是佛庙，那里的菩萨好大好大，光把泥巴从田里挖起来，就形成了几口好大的塘。沙嘎庙是道庙，一进门，高大威猛的菩萨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要仰头才见，好像向你扑过来，里面阎罗殿雕塑地狱的景象，只见小鬼将人用磨子磨，用油锅炸，看的人心惊肉跳。沙家庙位于白果（杲）河边，大堤以内，明山水库大坝修建以后，截断了白果河，溢洪道直通白果河支流明山河，沙府庙凭河而立。至此我才知道沙嘎庙正名为“沙府庙”（原白果区委书记汪凤元在一篇回忆文章中提及五十年代曾在明山乡沙王庙开会，不知沙王庙是否就是沙府庙）。陪同的明山表哥告诉我，沙家庙先遭“破四旧”人祸，后遇洪水天灾，被毁后，砖瓦用于建学校，就在他家屋后山腰上建起了明山中学，八十年代明山中学同建国中学、梁家畈中学一样，教学质量高，把白果镇中甩的远远的。早先的明山中学后来改办为明山小学，现在小学也早已不存，那些属于沙府庙的砖瓦也陆续被信众搬下来，重新用于修建庙宇。这既是一个轮回，也是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因为早在清朝中晚期，沙府庙就重修过两次，有“重修沙府”和道光、光绪纪年砖为证！ 今之沙府庙主殿高隆的门额上有四个大字“东岳总府”，说明本庙不仅属于东岳庙，还是境内所有东岳庙的大本营、总坛。东岳庙供奉的是东岳大帝，也称东岳府君，是东岳泰山之神。东岳泰山为五岳之首，《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说：“泰山者，乃群山之祖，五岳之宗，天帝之孙，神灵之府也！”秦汉之前，古人认为泰山为“峻极之地”，是人与天相通的神地所在，对之特别崇拜畏敬，谓泰山之神即东岳大帝。作为泰山的化身，是上天与人间沟通的神圣使者，是历代帝王受命于天、治理天下的保护神。根据中国古老的阴阳五行学说，泰山位居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万物发祥之地，因此泰山神具有主生、主死的重要职能，并由此延伸出几项具体职能：新旧相代，固国安民；延年益寿，长命成仙；福禄官职，贵贱高下；生死之期，鬼魂之统。掌管着天下三百六十五路诸神，是阴曹地府十殿阎君和十八层地狱的主宰者。东岳庙里设置阎罗殿，再合适不过。自山东以南，直到两广、海角，同属东岳府君统管，但在北方，有些地方认为东岳帝是黄飞虎，其来源于《封神榜》。那么，本地的东岳庙主宰到底是泰山神东岳府君本尊还是顶着名号的黄飞虎？据光绪八年《麻城县志卷之四建置第二•坛庙／寺观／坊表》记载，麻城共有四座东岳庙，但不包括、也未记载沙府庙，其中位于北关厢的东岳庙里面有“岱宗驻跸”的匾额，岱宗正是泰山的别称。本地民间传说东岳大帝为泰山爷，他掌管着天下诸神，主宰阴曹地府和十八层地狱，人们死了之后还要去东岳庙点名，相当于去阴曹地府报到，故东岳信仰极为普及。民国二十四年余晋芳纂修的《麻城县志》，不仅收录了沙府庙之外的10座东岳庙，还特意记载了如下文字：“沙府庙沙井区。中经兵燹，殿宇荒废，光绪初，邑绅王大堃、徐步阶等合众姓同修。正殿中间系萧姓基址，其余系区内公基。东偏有文昌宫，下抵魁星楼。地址系给谏袁金溪公捐银购置，住持僧绍全同众重修”。“给谏”乃唐宋时给事中及谏议大夫的合称，清代用作六科给事中的别称。“给谏袁金溪公”又是什么人？查《科举麻城》（熊孝忠主编）一书，仅记载光绪八年有举人袁用宾，纪年砖铭为“光绪乙酉”，即光绪十年，从光绪十年上溯至同治年间，麻城并无袁姓进士和袁姓其他举人，也无“给谏”职务者。但嘉庆十六年（公元1811年）进士袁铣，官居翰林，转礼科给事中。吾友、文史专家金木告诉我，袁铣字金溪。若是袁铣捐银成立，则中进士那年到光绪乙酉重修沙府时，相隔75年。现有资料缺袁铣生卒年，姑存一说。从县志记载可知，光绪年间的重修，是易地重建，地基由私人捐资购置自公田和私地，这在当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此次重建时间为光绪十年（乙酉），早此两年修撰县志时，沙府庙已毁，重建尚未启动，故县志未记也属正常。至于民国纂修时多出的东岳庙，也许是以后陆续新修的，或者后来修志征集资料更详尽一些。 沙府庙的纪年砖有两个年号，其中道光二年为公元1822年，光绪乙酉为1886年，二者相隔64年。史志记载，南宋岳飞部将牛皋在白果战死，葬于白果镇东后街（古冢已不存），1852至1867年间，太平军首领陈玉成、陈得才和捻军首领张宗禹、龚得术率军转战麻城，多次在白果与官军鏖战。“白果戍”、“保安堡”、“永安堡”俱是白果“四战之地”的佐证。战火之下，玉石俱焚，历史古庙，屡建屡毁，屡毁屡建，可见传统信仰之坚定恒久。 当下疫情肆虐，民生渐蹙，多少披着抗疫旗号的魑魅魍魉大行其道，亟需唤醒根植于民间记忆深处的良知正信。久困于家，危坐捧读《天律圣典》：“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天道无私”、“天道好还”，如闻天雷；泪目轻抚残砖破瓦，念前朝旧事，不由感慨系之。 17年前，初拍“重修沙府”铭文砖，即撰一文《沙府庙的变迁》，那时懵懂，竟不知东岳府君为何方神圣。今录于后，亦别有况味。 （2022.11.26） 沙府庙的变迁<br> <br> 每年春节回外家明山拜年，总要从沙府庙经过。小时候那里什么也没有，后来在河堤边一棵老树桩上发现人们挂的红稠，有人对它朝拜。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在树桩对面建了一座庙，大门上面写着“东岳总府沙府庙”。听老人们说，过去沙府庙十分壮观，共有九九八十一殿，里面的菩萨又高又大，不计其数。还塑了无数鬼怪，展现了坏人下地狱受油炸等酷刑，告诫人们要行善积德。过去白果人过春节，初一到沙府庙，十五到兴福寺。沙府庙、兴福寺都是白果有名的寺庙，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可惜在“文革”时均遭破坏，沙府庙的砖瓦、门窗被用于建公社机关、学校，所有菩萨被砸，文物荡然无存。1969年爆发罕见大洪水，使沙府庙彻底消失。<br> 今年春节再次经过这里，发现又多了一栋大殿，而且周围还堆积了许多旧砖瓦、门窗等建筑材料。听表兄介绍，过去在明山中学就发现墙砖上有“重修沙府”字样，现在学校撤并了，校舍闲置，人们又将砖瓦拆来重建寺庙。历史在这里仿佛转了一个圈，又回到起点上。<br> 我们在砖堆里寻觅，不但发现了瓦当、彩砖，还发现了不同时期的砖，上面刻有“道光二年”、“光绪乙酉”等字样，而且仅“重修沙府”字样就有不同的体势。这至少说明了三点：<br> 一是沙府庙屡经兴废，又多次修复，特别是在清朝；二是“重修沙府”规模较大，动用了不少的窑场用来烧砖；三是“重修沙府”属政府行为，这从砖上刻字和重修的规模可以看出来。据熟知白果文史的郑重建先生说，沙府庙属国庙性质，在老县志和鲁氏宗谱上有记载。<br> 今天的沙府庙有前后两殿，前殿看来较新，应属后建，大门紧闭，后殿大门敞开，里面住有人家。我们没有进去，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何方神圣，但在墙上发现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的是“地姥大会程序”，落款时间是2004年古历十月十八日。估计庙里面至少供奉着地姥。我过去只知道有天姥，现在知道还有地姥，但他们都是道教中的神仙，说明沙府庙是道家寺庙。<br> 今天人们重修沙府，是地道的民间行为，这从建筑的粗糙、墙上的裂痕、彩绘的缺失乃至文字的简陋（据我所知，中国的寺庙门匾没有用美术字的）可以知之。<br> 沙府庙所在的位置，是昔日麻南通往麻东、罗田、安徽的要道，也是历史上岳飞抗金的重要战场，五十年代修建明山水库，这条古道淹没在水下。现在又新修了蔡（店河）——白（果）公路，似乎又昭示了历史的轮回。<br> <br> （2005年2月28日）<br> 2021年7月中，余偕影友兰帝、知秋前往白果明山，探访沙府庙及老水泥厂遗迹，于庙墙壁发现若干铭文砖，17年前首次拍摄，只是从地上散乱堆放之砖中发现文字，当时并未注意墙体。细审之，各砖字体之笔画肥与瘦、端正与粗疏有明显区别，所书之字出自不同人之手，推测当初造砖，来自不同窑口，可能有官府协调统筹施工，易地重建，至于买地钱，系大户捐献，其余用度官府筹措。正因为出自官方，故打上铭文，以示慎重。 2005年所拍，美术字的庙宇应是地母娘娘殿。地母娘娘即后土，也称地姥娘娘、地母元君、虚空地母至尊、后土夫人。这一称谓，源于母系社会的男子、对女性的崇拜。全称“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宋代以后，被道教列为四御尊神之一，与主宰天界的玉皇大帝相对应，执掌生死权、部分生育权、万物之美与山川之秀，道观并设后土殿。民间建后土娘娘祠，每年农历十月十八日相传是后土娘娘生日，隆重祭祀之。墙上所贴地姥大会举行的日期，正是农历十月十八日。 沙府庙正殿，门额字迹系楷书，比美术字顺眼很多。 这两块砖来自原明山卫生院，说明当时医院、学校等建筑用砖均有部分来自沙府庙。 保安堡，即古白杲戍，光绪八年县志记载，同治丙寅同知罗克宽、监生董庆舒等奉檄建立；王大堃等继建空心炮台七座；罗春和等复修理，培垣及门楼屹然。为邑南保障。保安堡在白果镇区，与沙府庙所在沙井区毗邻，隔庙也不过七八里。此处又见王大堃！铭文砖系今年清明节拍自白果镇区便利巷口。 沙府庙与闹市河的云雾山永安堡（即永安寨）相去亦不足十里，沙府庙附近寨堡簇拥，充分说明白果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乱频仍，沙府庙屡修屡毁，不足为奇。但鉴于其“国庙”身份，以及在白果乃至麻城信众中的崇高地位，每次都能历劫重生。图片拍自今年秋天之云雾山永安寨，砖文仅剩“堡”字。 麻城北街之东岳庙，不知是不是除沙府庙外麻城仅剩的东岳庙，更不知北关厢之“岱宗驻跸”匾是否出自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