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地雜記

老牧

離舍下不遠有個公園，約三萬平米的旱地小公園，閑來或途經便去走上一遭。此園面積雖小，卻也草木蔥鬱，各類植物計百種餘。甬道闊直，曲徑回旋，喬灌木草錯落有致，四時花果應季現於枝頭。無臺無閣無榭，自也無山無丘無水，惟園中央築有六角亭壹座隱於濃蔭之下。入口處有兩半環狀花廊作合璧之狀，紫藤緣木而上如蛇盤曲。春時青葉扶疏柔蔓虛掛，花開了，和風搖曳，便似有萬千紫蝶飛舞。

園林缺了湖水總覺是失點靈氣也少了幾成野趣。好在綠地中成林的百年喬木遮天蔽日，飛烏穿林躍枝，鳴聲不絕於耳，頗感神怡。林中，楓楊古樸銀杏挺拔，亭亭如蓋的廣玉蘭蒼勁肅然，還有許多形形色色叫不上名的樹木呈著千姿百態。而常引我注目的是那片林中之林的樟木群了。

親近自然是人的天性，鬧市區高樓林立中的這方綠地，便成周邊的居民及往來途客的休憇良所。

晨練是公園一景，參與者中團練的老年人具多，以所習練項目異同而分群結夥，各據一隅。這邊古音悠揚，是太極的愛好者。近旁伴著勁爆節律的是群活力四射的街舞大媽。咫尺之距，太極大爺若無八年十年的修練，定難以入定，必遭幹擾而破功心氣不一了。

時事流變，晨煉人群中少了傳統的舞扇習劍者，添的是街舞。人群以五年十年的輪次不斷地更替著臉孔，令人直嘆歲月不居。依稀之中先母和她的朋友們輕姿曼舞的身影若隱若現。

黯然中回過神折向林深處。

那邊樟樹林下多是三二散練人，或靜或動。有運氣吐納頤精養神者，有行拳舞腿虎虎生風者，各據一方互不生擾。參天的古樟群約十餘株，皆為合抱之木，大小側枝猶如眾多虯龍向天遊走。雀烏驟停在常年蒼翠細細的枝頭上像彈簧似的上下晃蕩著，令我聯想到與藝人走鋼絲的情形有些相似，可這些歡快的烏兒氣定神閑多了，哪有藝人那麽緊張。

不知幾時起，樟樹林裏有了幾只可愛的小松鼠出沒，跳躍穿梭著。它們走走停停從枝頭爬過主幹下到地面，兜兜轉轉又急速爬回高高的樹叢。那走幾步一個停頓，左顧右盼隨後又迅疾一竄，其態甚憨。

每每經由樟樹林常引頸高眺找尋起那些小生靈來，次數多了便也有了經驗。只要順著枝頭顫動處找，十有七八能成功。很驚奇這些小松鼠還能在樹頂未節間騰躍自如，細枝承著它的體重被壓得彎彎的，真耽憂會折了。

曾與公園的園林養護工閑聊中獲聞有關這松鼠的幾樁奇事。

有日，天空中突現一鷹，盤旋幾許便俯衝下來撲向樟樹林，把松鼠嚇得魂飛魄散直往下逃，好在有濃密的樹林擋著方才免遭劫難。聞之為松鼠慶幸之餘心生一惑，這城裏哪來的鷹呢，還是在中心城區！聞所未聞也。園林工亦不解，那鷹是餓極了，或許是動物園逃逸的罷，他這麽說道。

接著又敘到另件奇事。

某下午正在林間勞作，枝頭顫動一道影子墮落在地，定睛一瞧，是只松鼠。可憐的它一動不動想必是無救了，要知道離地有二、三十米高處摔下的啊！園林工嘆道。是啊，我曾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這樹技怎撐得住總會有折斷的可能，我插話道。園林工緊接往下敘道，可正在惋惜之際，這小家夥動了，不一會兒竟爬起來無事一般竄上樹跑了。真的命大哦！又是件慶幸之事。

望著高聳的香樟，我想到貓有九條命的傳說，小時候也親眼所見從三樓掉下的貓沒被摔死。這松鼠如無九條命，五條命總是有的！

八十多年前，建園不久。

2022年秋

小公園已建有八十多年，春有櫻秋有桂，梧桐枯枯榮榮。園中有株古梓樹，枝葉稀稀落落，已色衰垂垂老矣，兒時所見樹幹上小小的瘤狀贅生物已盈尺。建園時甬道兩旁所植的小小梧桐早已成濃蔭的參天大樹。

公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迎來送往著一代代的人們，在這片綠地裏曾發生過的所有故事都湮沒在樹木的年輪之中了。

今年三月尾，一夜之間公園裏出現許多白衣人與白色小帳蓬，隨後就被封閉了，這一封就到了十月。從春至秋，沒有人們親近的公園是否會感到寂寞，還有那些可愛的松鼠。

開禁後的公園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氣。與綠地久違自是格外向往，隔三差五總要去遊上一回，也惦記著那些松鼠。那些小生靈在哪呢，回回尋你不著，樟樹林裏沒了你的蹤影。

某日，不祥的念頭閃過。想起那四、五月間外出放風時公園旁成群的飢餓野貓，想起網上視頻裏竄入小區民居撲食的飢餓野狗，想起成群成夥的野狗野貓橫掃在空曠無人街頭。也想起了那只敏捷地撲向麻雀的貓，面對飢餓，生存的需要讓它恢復了捕食的本能。

時已初冬，懸鈴木斑斑駁駁，走入公園，怱然發現廊上的紫藤不見了，都沒注意到發生在幾時。那些美麗的紫蝶飛走了，一時有“有花堪折直須折”之感，美好的事物真不常留。

樟樹林在望，抱著希翼等會兒還將會去找尋那些小生靈，你們不是該有五條命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