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元曲是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一种独具特色的体裁，其突出特点之一是语言的雅俗共赏性。不管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都喜闻乐见，这就要求文本的语言形式丰富多样，下里巴人要有通俗的内容易于理解，但也有高雅情致的追求；阳春白雪多是风雅的做派，但也有世俗民生的乐趣；而元曲把这种人事特点巧妙安排，在语言表达上体现出极强包容性，使元曲有效地满足了黎民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需求，也为我们了解元代社会民生发展提供了一扇窗口。</p><p class="ql-block"> 疫情封控期间，我再读元曲《西厢记》，折服于其语言的屈艳班香和雅俗共赏，每段词曲都妙趣横生，字字珠玑。雅言和俗语在《西厢记》中如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西厢记》是元代戏剧家王实甫的代表作，在中国文学史上评价很高，在戏曲传唱中绵延至今，该书可研究的方向很多，在本文中，我仅就该书语言的雅俗共赏阐述粗浅认识，蠡测之见难免有不尽之处，还请各位老师一笑而过！</p><p class="ql-block"> 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云：“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铺述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浦。”诚如张君瑞在寺庙中首次见到崔莺莺，震惊而唱：“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文笔通过张生之口细致描摩了崔莺莺的样貌：</p><p class="ql-block">【元和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他那里尽人调戏軃着香肩，只将花笑拈。</p><p class="ql-block">【上马娇】这的是兜率宫，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谁想著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p><p class="ql-block">【胜葫芦】则见他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未语人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p><p class="ql-block">【么篇】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p><p class="ql-block"> 如此美娇娘，让张生一见钟情，身心为之倾倒，遂陷入深深相思而日夜渴盼再次相会，继而展开一段才子追佳人的风情韵事，在【哨遍】中他近乎哀求呼号：小姐呵，你不合临去也头望。待飏下教人怎飏？赤紧的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肠。若今生难得有情人，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我得时节手掌儿里奇擎，心坎儿里温存，眼皮儿上供养。</p><p class="ql-block"> 词句通过感官的多重配合和美妙意象的借代展现莺莺之美；文句的铺陈，细节的把控，夸张的心理表现，细腻地烘托出张生爱莺莺如自家身体般热烈深切。有相思就有行动力，张生央求红娘牵线搭桥，几经波折，接着就有“月下听琴”的一场戏。</p><p class="ql-block">【天净沙】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珮玎咚?莫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莫不是金钩双控，吉丁当敲响帘栊?</p><p class="ql-block">【调笑令】莫不是梵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竹潇潇曲槛中?莫不是牙尺剪刀声相送?莫不是漏声长滴响壶铜?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原来是近西厢理结丝桐。</p><p class="ql-block">【秃厮儿】 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 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 其声高，似清风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听儿女语，小窗中，喁喁。</p><p class="ql-block"> 文句一路押韵唱来，朗朗悦耳，宛如莺莺踏着碎步，亦羞亦探中袅娜赴约，作者以丰富的想象力，把莺莺对琴声的理解通过戏曲布景里的事物或者人们熟知的场景得以表现。对读者而言，作者以世俗生活背景为基础的语言表达，效果上有极强的代入感。又如为表现张生等待入夜与莺莺幽会的急切心情时，选材“太阳落山”这个场景：</p><p class="ql-block"> 今日颓天百般的难得晚。天，你有万物于人，何故争此一日？疾下去波！读书继晷怕黄昏，不觉西沉强掩门。欲赴海棠花下约，太阳何苦又生根？[看天云]呀，才晌午也，再等等。[又看科]今日万般的难得下去也呵！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恨杀鲁阳贪战，不教红日西沉！呀，却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无端的三足乌，团团光烁烁。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落！谢天地！却早日下去也。呀，却早发擂也！呀，却早撞钟也！拽上书房门，到得那里，手挽着垂杨，滴流扑跳过墙去。</p><p class="ql-block"> 在古代，人们看太阳合计时辰，计划作息，这种习惯性动作也存在张生的生活中。这段旁白是张生在焦灼而不自控的心情中，期盼太阳落山月夜来临的直接描述，他无奈地看太阳缓慢挪移西下，在矛盾中喟叹，甚至我们能想象出他焦急跺脚来回踱步的情景，戏剧里真性情的张生就如日常生活中的读者，让人们不觉心随所动，共情张生。</p><p class="ql-block"> 乡村俚俗诨语，在曲词中也时时出现，在表达情绪氛围和表现人物形象时非常应景应心，虽然粗俗，却思来非他不可，甚至不失为一大亮点，丰富了语言的多样性，也体现出戏曲对民间文化的吸纳和融合。如红娘讽刺郑恒的一段词：</p><p class="ql-block">【调笑令】你值一分，他值百十分，萤火焉能比月轮？高低远近都休论，我拆白道字辨与你个清浑。[净云]这小妮子省得甚么拆白道字，你拆与我听。[红唱]君瑞是个“肖”字这壁着个“立人”（肖字旁边站着个人，是个“俏”字），你是个“木寸”“马户”“尸巾”（木寸指村，马户指驴，尸巾指屌）。[净云]木寸、马户、尸巾——你道我是个“村驴屌”？我祖代是相国之门，到不如你个白衣、饿夫、穷士？</p><p class="ql-block"> 读之让人忍俊不禁，这骂人的话也说得那么有创意。原来这样的诨语古已有之，经过时代变迁依然生命力强悍，平常人情急之下也会脱口而出，还真有特定的存在意义。</p><p class="ql-block"> 《西厢记》娓娓道来，庄谐相映成趣，文笔如行云流水般酣畅，从容自如地展现一段风流佳话。青年人读之，热泪涟涟有共鸣；中年人读之，沉醉于语言艺术的精妙绝伦；老年人读之，也许会泛起一段段甜蜜的回忆。《西厢记》真乃脍炙人口，雅俗共赏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