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初冬的二坪,因置身浅山区的南国,依旧活在秋的当下。从峨眉山麓沿幽径蹒跚而上,沿途山花时放,惹人常常忘了季节。</p><p class="ql-block"> 峨眉山的寺庙,多半是沾了普贤菩萨的光,巍峨而又庄严 。至山脚起,大大小小的庙宇便如天之落珠,一峰一谷地点缀在秀美的仙山之间,行不出几里便有一处,似香火接力,引人渐入佳境。不过,现在的游客游峨眉时不得要领,多是从山下乘车一溜烟跑到雷洞坪,然后再坐索道直奔金顶,相当于是来峨眉山打了一下卡,而山中的那些传世美景,都让度给了脚步不停的虔诚者。</p><p class="ql-block"> 过去的寺庙大多都自有田产,来源不一,或皇家所赐、或官府划拨、或贤达捐赠,也有寺庙自身购得,以供僧人日常生活既寺庙运转所需。尽管后来因社会变革均充了公,庙宇周围到也依旧显得十分清净,无甚尘扰,但功能相对单一。如果放眼山中,若论咫尺之间,集烧香、休闲两相宜之地,二坪倒是一个例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从城外的峨秀湖畔望二坪,山水相映,浑然一体,视觉上仿佛就在湖的尽头,其实尚有四公里左右的路程。对没有经验的人来说,在湖边可能只知二坪大概所在,但要找出它在山中的准确位置,因山木遮掩,实在是难,即便双眼望穿,也还是一个“寻”字。</p><p class="ql-block"> 有庙的地方就有香火。二坪脚下的报国、伏虎两寺在峨眉山的八大寺庙中占了两席,香火自古鼎盛。千百年间,那缕缕忘尘脫俗的梵烟从寺里飞出,飘飘忽忽的和着山风、顺着山脊轻扬而上,林壑之间,禅意尽染,于是不知不觉中,二坪的佛缘也就到了。六百多年前,道德禅师率众来到此地,平山开土,又劈两条小径与山下的两寺相连。数年后寺成,取名降龙寺,坪上从此没了荒寂,有了烟火。</p> <p class="ql-block"> 降龙寺的规模不大,与坪下的伏虎寺相临。游伏虎之人,倘若脚力眼力尚可,二坪值得一绕。</p><p class="ql-block"> 在峨眉山,以“伏虎降龙”称谓组合的绝无仅有。两寺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隔着清凉的虎溪水,连着苍翠的山林,上下相望,钟鸣相闻。现虽均为比丘尼寺院,相距也就三华里,但香火因历史和规模的缘故而各异,犹如寺前的那株古楠:高柯之木本同形,东枝憔悴西枝荣。直到大清康熙帝幸游峨眉山时,先给伏虎寺御提了“离垢园”三字,再给降龙寺提匾时却犯了别扭,因为皇帝乃真龙天子,不能自己把自己“降”了,故赐名“善觉寺”。从此,寺便在“善哉、觉哉”中感念皇恩,继续普度众生。</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善觉寺的一门三殿,兴了又废,废了再兴,沉淀在数百年的沧桑之中,古老的大殿之间,镌刻着一代代高僧大师的功德美名。那个纪念康熙的石碑和遮挡风霜的八角小亭,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四个蒲团大小的基座,还在沐浴着世代圣恩。大殿的背后,神奇的宋皇坪突兀高耸,满眼葱茏,俯视着这个掩映在世道之外的小坪。兴许华夏的人文初祖轩辕史前曾在此潜心学道,谷中的流风便宛若天籁、裹着仙气,自上而下地流淌在寺的花间、殿间和佛的金身之上。日复一日,寺自然也藏了灵气。来来往往的居士们揣着心愿 ,踩着石蹬,背着金黄色的菜籽油,进得寺来,深深一躬,供奉着那“闻佛柔软音,深远甚微妙”的香烛,延续着“物我一体,广大慈悲”的不熄香火。</p><p class="ql-block"> 山中的寺多在风水绝佳处,也多在风景绝佳地。过去峨眉山有寺庙百余处,今仅存约三十处。清版的《峨眉县志》和《峨山图说》中均有按寺、坪、殿、坡、洞等架构对名胜分类表述的传统,有点类似现在书的目录。其中“坪”计二十五,二坪及宋皇坪榜上有其二,寺有其一。千年兴衰,佛亦难逃,有幸遗存下来的自有佛命,留下来的皆为精华。</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僧一俗,各分两界。在菩萨面前,该说的说了,该拜的拜了,心了事圆后,出善觉寺门,左移百来步,便是巴掌大的“俗界”,名曰:二坪居。</p><p class="ql-block"> 二坪居不大,地势相对平缓,草木葳蕤,浓缩得比较精致,几幢待客的木屋民居散落其间,估计这几亩宝地应当是早年僧人们吃斋取蔬的菜园。此地三面空旷,一面靠山,高出峨眉小平原四百米。山的背后,青壑碧峰,层峦叠嶂,在烟云半绕的尽头处归于峨眉之巅——金顶。站在坪边,恰如朱自清民国时在成都青羊宫逛花市时写的美言:“平畴在望,清风徐来”。山下不远处,那个设县已有1330年历史的峨眉古城徐娘不老,错错落落,有如图画般尽收眼帘。山风微起,吹面不觉,人生的过往不时从心中泛起,让人每每生出“君子登高必賦”的冲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年四季,除了隆冬积雪,二坪春秋难辨。郭沫若少年不曾离家出走的时候,曾在西南不远处绥山的那个故居小院中,就这个季节,写下过鲜为人知的“无端一夜风和雪,忍使峨眉白了头”之青春朦胧感叹。</p><p class="ql-block"> 早上的二坪,是感觉最为无为的时刻。趁着游人寥寥,大山雀们在枝头纵来跳去,忙着早餐。林间的气息在吐纳中自带清香,煞是殷勤的给有缘者洗心洗脑。善觉寺中坐禅的师父隔着菜园,在浅坡那头的大殿里敲钟诵经,做着功课。禅音穿越树丛,牵引着风声鸟鸣,飘飘渺渺的四下弥散,很容易把人诱到另一个纬度。午后的二坪,游人渐多,来得迟了,只好在院坝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拖一张椅子坐下,泡上一杯清茶,若有所思又不得其思的看白云在头上游荡,扫描着悠闲的时光。透过树叶的点点阳光,悄无声息的在眼皮底下变换位置,碎得二坪一地金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岁月如酒也如烟,好几次掌灯时分,与朋友们带上几瓶稍为正经一点的酒来二坪小酌。夜幕降临,山中万籁俱寂,只剩一两桌随兴之人。坪下的故城夜色阑珊,早已万家灯火,把夜空映得绯红,几杯酒入肠,真的也就化成了伤感之泪。待天朗气清、山月升起的时候,月光如水,万物婆娑,二坪的夜风,不时把篱边半睡半醒的花之芬芳送上酒桌,也微漾着一侧的善觉寺。此时的二坪,分明一个“香气扑樽花索酒,清光照观月寻诗”的妙境。归乎?留乎?几人不酩酊。</p><p class="ql-block"> 行在二坪,沐过春雨、纳过夏凉、听过秋雨、拂过冬霜。记忆中云影山光,已不知风雨几回。有一次酒后来了兴致,与诸友顶着月光沿大路步行下山,途中指点夜色时,不慎跌入三米深的坡底,所幸一生向善,菩萨庇佑而无甚大碍。说跌而有趣,是性情使然,二坪的风情使然。</p><p class="ql-block"> 人大凡游履所至,手头多少应有一丝留痕。游而不记,可谓白游。记而不游,是谓梦游。昔日苏州名士王少庵入西山数日不归,朋友不可理喻,到山里寻他。问:寂寞空山,何堪久住。王答:多情花鸟,不肯放人。区区八个字的回复胜似千言,或许这才是“记”的最高境界。</p> <p class="ql-block">第一张图片来自网络,谢原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