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并非皆慈祥

老头鱼

<h1> 这位老人是我的继父,那一天我们爷俩聊得挺开心,我说:“老叔,拍张照吧?”他同意了,于是留下了这张照片。一年后,他去世了,这也就成了遗照。</h1> <h1> 我5岁时爸因病去世了。妈改嫁他的时侯后我才9岁。妈说爸就留下这么条根,不让我改姓改名,也不能管他叫爸,呼他“老叔”,就这样叫了28年。老叔最初给我的印象是和蔼可亲的。他在工厂家属区的浴池烧锅炉,第一次带我去玩的时侯,引起浴池和理发室的师傅们的好奇,他们都喜欢我,会武术的要教我练武,京剧票友要教我唱戏。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锅炉房的回水池,老叔叫我在那里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h1> <h1> 然而过了没多久,老叔就变了,变得让我感到恐怖。往往是一点儿小事,有时还不知什么原因,他就连骂带打,而且手边有什么家伙抄起来就打。一次,他抡着地板擦子杆向我头上打来,幸亏妈紧紧抱住他,高喊:“你还不快跑!晚了没命了!”我夺门而出,晚上也没敢回家。久而久之我也学乖了,一看他变脸开门就跑。就这样,一直到我上中专住校,此后再也没挨过打。</h1> <h1> 他有时也象个慈祥的父亲。我14岁那年冬天,要过年了,他带我到市里市场上卖了自己家舍不得吃的窖藏的大红萝卜。爷俩挨了一上午冻,把一麻袋萝卜卖完了。他带我到小饭馆吃了盘炒米粉,这是我第一次下馆子,尝到南方美食。他知道我从小对画画着谜,又带我去书店买了本《齐白石画法与欣赏》。我如获至宝,如今还珍藏着。经过勤学苦练,文革后我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并成为省美术家协会会员。</h1> <h1> 在中学读书时我是少先队大队和学生会干部,学习成绩也不错。然而,初中快毕业时他明确告诉我不能考高中,只准上技工学校,毕业后好挣钱养活自己。我非常沮丧,因为妈告诉我,我爸曾说过,儿子长大了学医吧,济世救人。升学理想破灭了,于是我每天与几名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玩扑克牌,根本不复习了。但是进考场后仍不甘心,尽平日所学答卷,结果发榜时被省地质学校录取了。</h1> <h1> 对地质专业我还是很喜爱的,专业课门门优秀。但一年后学校下马了,把我们转到省农业机械化学校,不久,我又成了校学生会宣传委员。班主任见我美术功底不错,向校长反映建议我退学,去报考中央美院,并给我办了同等学历证明。老叔见我念了大半年中专就退学了,让我独立生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16岁的我就走向社会,凭绘画技能谋生。给人家画像,画棺材、画箱子和柜子,有时还当油工,17岁时我就挣5级油工的钱了。</h1> <h1> 两年后,企业招工。体检时,我视力差一点儿。老叔抱着我一卷卷的画去找管人事的副厂长,副厂长特批我入厂。在人生关键时刻老叔帮我打开了一扇门。</h1> <h1> 又过了两年,我在谈恋爱的时侯却遭到他的反对。他说我找女朋友是“五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因此,我们结婚后只能到外面借房子住。待我花了120元钱买了间破房子,工友帮助修房盖,老叔又来帮忙做饭炒菜,招待客人。</h1> <h1> 我22岁时母亲病故。没几个月,老叔又找了个老伴儿。转眼又十多年过去了,老叔得病卧床不起,后来住进了医院。那时我刚调到市政府部门工作,上下班起早贪黑往返40多公里通勤。只有妻每天给他做可口的饭菜送去,还要一口一口喂他吃完才去上班,妻代我尽孝了。</h1> <h1> 老叔去世那年的春节,他住院后已经卧床不起。初一那天我和妻带了酒菜去医院看望老叔,喂他喝了点儿酒。又把我刚发表的4幅宣传画一张一张地给他看了。他眼角泛起泪花儿,嘴角露出笑意,还说出院后去看看我的新家。然而,几天后老叔去世了。</h1> <h1> 老叔是河北人,从小就背井离乡,闯荡江湖,他当过童工、小商贩、厨师,还被抓当过劳工。他的大半生是在苦难中煎熬,没有家,没有亲情,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父亲。他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吃饭掉一饭粒也要捡起来,洒一滴汤也要舔掉,常年穿着工作服;他讲义气,热心肠,谁要有事求到他,他认为是看得起他,吃苦挨累也心甘情愿;他识字不多,却爱看古书,尤爱唱京剧,这也是他苦中取乐的唯一方式。虽然我俩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的身上深深地打着他的烙印。他的一句话成了我的座右铭:“冻死迎风站,饿死不讨羹!”他那种教子方式虽然看似冷酷无情,但象狮子老虎一样,幼崽长大了就撵出去,让它们自谋生路。</h1> <h1> 回想起我们父子一起生活的日子,我没有一丝一毫怨恨之心,我是以感恩之情怀念我的继父——一位尽了我的父亲的责任,我却没有叫他一声爸的老人。</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