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星星是你吗？———祭我亲爱的爸爸

文昌擘岱

22年11月23日晚8点，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我赶紧接起电话，是妈妈打来的。“阿妈，有什么事？”老妈：“没啥事，就是你爸说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好了，再不好要叫你来带去医院。”我疲倦的回答：“不舒服就早点说。”说完，闲聊几句便挂了。他们总是这样，自己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生怕给我带来负担。这个周实在太忙，感觉很多工作都积压到了一起，拖着疲倦的身体，开上车回家，准备给孩子洗个澡，自己也早点休息，早点起床干活。晚9点多，接到校长电话，说是明天有检查，问我材料准备好没有。我意识到有部分材料还没到位，洗了澡，再开着车回到了办公室，噼里啪啦把键盘一顿敲。11点47分，看电脑屏幕的余光睄到了手机有电话进来，我想接的时候，已经断了。一看是老爸的，我赶紧回过去。“爸爸你不舒服吗？”“嗯，你要来带我去医院一下。”——略显虚弱的声音。我不敢耽误，开上车一路狂奔，跑到了清澜，看到你的时候，满头大汗，穿着我18年从石家庄给你买回的衣服，汗水在里面衣服胸前的位置画了一大个椭圆，又咳又喘。我当时并不着急，就以为是老毛病犯了，拉到医院吸上氧气就好了。“赶紧走吧。”你摆摆手：“走不了，气上不来。”“我背你。”“不用，坐一会，缓一下就好了。”我一边拿纸给你擦汗，一边在惦记着手里的工作没做完……凌晨一点，等了快一小时。我们开始下楼，上车。又是一阵疾驰，快到医院的时候，你说你难受，我以为是闷，赶紧开窗，跑到急诊室，吸了氧气，挂了瓶，情况没有得到好转。办好住院，一路往住院部推，这时候疼痛已经让一向坚强的你开始呻吟，一路我推着轮椅一路狂奔到住院楼，医生打电话来说是“心梗”，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哀求医生赶紧抢救，又是从二楼到五楼，你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老二，我不行了。”我强装淡定，从后面捏一捏你的肩膀，没有吱声……ICU门口，一阵机器“滴滴滴滴滴滴”的急促声，你进了抢救室…这是32年来我度过最漫长的十分钟。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走出来：“张玉富家属吗？”“是，我爸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开始颤抖。“你爸到这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我们尽力抢救，9分钟后恢复了心跳。他现在情况很不好，尤其是心和肺。”接着就是一大堆签字，平时写字流利的我，在那一张又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个歪歪斜斜的名字，医生说了什么项目，要交多少钱，我一概没听见。只感觉脑子在嗡嗡作响，赶紧签完，好让医生去抢救。又是漫长的等待，临晨三点多，哥哥从海口赶到，四点多，医生说我们不用等在那，等医生电话就行。我回到办公室把工作做完，天已经亮了，躺在木椅子上，数着时间，看着手机，既想电话响起，又恐惧万分……上午去了一趟医院，医生没说啥不好的，我们母子三人还是决定去给你买一身新衣服，说裤脚等你好了再做。可惜，下午再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情况在恶化，叫我们去看一下。走到你的病床前，看到浑身插满管，一下就崩溃了，眼泪哗哗往下掉，我摸你的脸，怎么呼喊，你都只是在呼吸机的律动下，颤抖着身体，再摸一摸你的手和脚，虽然盖着被子，依然凉冰冰，一阵的抽泣，压抑的哭声让我的脑袋就像被人扎进了一颗颗钉子……妈妈出来的时候拉着我说：“我喊他，他会睁眼看我呢？”母子二人再次抱头痛哭……也许熬了一宿的原因，这一夜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上午九点多，我们再到医院，医生说可以打“白蛋白”再试一下，做最后的努力，送了药，刚吃完饭。医院电话……赶到医院，哥哥上楼后打电话来：“你先不用上来了，人走了。”眼泪不听使唤的往下掉，给家里的亲人一个个通了电话，一番曲折，才看到你，我边哭边喊，扶住你那被管子顶开的下颚，你眼角留出了泪水。我知道你知道我来了，你的小儿子来了……穿好衣服，哥哥出去换妈妈进来，我一个人陪着你，在阴冷的负一楼，我没有一丝丝恐惧。边剪指甲，边回忆我眼里的爸爸…… 你生于1963年，到底是农历8月13，还是8月17，你自己没有我妈妈记得清楚。只听奶奶说，你是早产儿，7个月出生的你，在那个极其贫困的年代，没有人指望你能活下来。1966年，老家高姑发生山体滑坡，三岁的你，刚好能背一个枕头，便随爷爷奶奶一路迁徙到了利米蚱村。家中人口多，劳力少，口粮不够，带着弟弟挖草药，砍“明子”卖，艰难求学，因为贫困，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三次，直至初中毕业，家里再次因为贫困，错失了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几经辗转，成为了政府的聘用人员，先后在羊街乡林业站、政府办公室，左林（手机打不出正确的zuo字）计生办工作，因你工作认真，文笔优秀，受到许多领导的赏识。但因为种种原因，你放弃了“吃公家饭”的机会，回到了家乡，创业致富。86年，偶然的机会认识妈妈，结婚，87年哥哥出生，90年我出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发展，为了偿还2万元利滚利的“巨额贷款”，砍“明子”卖，开小卖铺，节衣缩食，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上街都是买好吃的，你上街归来，给我们买的都是蜡笔、水彩，唐诗三百首这样的物品，那时候我们难受极了，没有办法理解，现在想来，这是你们节衣缩食给我们带来的巨额财富啊……时常看到你因为和妈妈吵架暴跳如雷，你会拿眼睛瞪我们，但是从不出手打我们。大概95，还是96年，你当上村长，带领全村人民挖路，架自来水，调整了土地分配，带头把几吨重的电线杆从山外面一根一根抬了进来，连上高压电，摆脱了点有灯和烧火把的岁月……当听妈妈说，有小朋友不愿意我们哥俩到别人家“借”电视看，你就下定决心借款买了一台新的电视机，我们只知道开心，不知道你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妈妈总说你睡得和猪一样，从不担心那些问题，等到我成家后，才明白那是多大的智慧。98年，不止国家遭难，我们家再次迎来了了“黑色虎年”，家里连着死了四头即将出栏的大猪，家里最得力的劳动力——一匹陪着你们不知道赶了多少夜路的骡子摔断了腰，你含泪找人来结束了它的痛苦，借款买来的大彩电被人偷了，就连鸡也死到一只不剩。平时会做木工和泥瓦匠，又会一些粗略的石匠技术，我不知道那是在我们熟睡后的多少个夜晚，你想出来的出路——上山当石匠，打碑（墓碑）。别人笑话你做不好，你凭着一股子倔劲儿，背着几百斤重的石头放到坟窝子里模仿雕刻，一锤一凿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打开知名度，挣更多的钱供我们上学，你把“工地”迁到了镇上。为了提高效率，你到大理拜师求学机械化操作，终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张师傅”。在那一个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凌晨，当别人在卷着被子熟睡的时候，你已经拿着切割机擦除了一条条金黄的“火龙”；当别人在躲避酷暑的时候，你依然挥动着锤子，一锤一锤，砸在凿子上，不小心误砸的手指上，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妈妈叫你包扎，你说没事，不疼。这样勤劳，带来了我们哥俩读书的钱，却也给你埋下了病根。05年，全家了为了哥哥上大学的一万多块钱发愁，你找到了远房的一位表叔借钱，也真正是在那个周日的晚上，你拿着那个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通知书奔向我们，开心的像个孩子的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三年后的08年，和哥哥上同一所高中的我，没有像哥哥一样带给你惊喜，你嘴上不说，但是查到成绩后的第二天，我发现你的鬓角白了不少头发。临近开学，你问我怎么想，我信誓旦旦要复读，要考重点，你答应了，把我送到了全州最好的楚一中。一年后，贪玩的我只擦过了二本线，在第一次报志愿录取失败后，你叫我报考我并不喜爱的“汉语言文学”，这又是一次老父亲和叛逆青年的一次对抗，向往自由的我想报考“茶艺”、“园艺”、“市场营销”之类的专业，不过这次我没有反抗，听从了你的安排，后来拿到通知书，你很开心我能延续家里教师的“书香气”，我却并不打算做一名老师。09年你送我我走进大学校园后，放弃了你热爱的雕刻行业，转战叔叔的碎石场，一年多，你的身体开陆续出现问题，每次看到头疼欲裂的你大把大把吃药我就感觉心慌，后来查出是脑梗塞，再后来就是肺的问题，这个医院，那个医院，这里借钱，那里借钱，你的身体却不见好转，越来越差。13年，我快参加“省考”前夕，收到了哥哥的电话，说你不行了，叫我回家。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天崩塌了。我躲在宿舍一根一根抽着烟，那美丽烟圈一个又一个的散开，却根本没有缓解我的焦虑，第二天到家，看到被病痛折磨的你已经骨瘦如柴，睡在了堂屋边上的卧室，你边吸着氧气，边和来看望你的亲人们说说笑笑。在医生的努力下，注射了激素，针水让本来消瘦的你迅速长胖，不过还好让你挺了过来，见证了两个儿子成家立业。 13年7月，刚毕业的我，在哥哥和嫂子的努力下，考上了文昌实验高级中学，电话里感觉到养病的你开心极了。完全没有考虑到病重的自己，该怎么办。家里没有劳力，看着别人在抢节气插秧，你只能自己开上旋耕机去劳作，一不小心，把脚底直接开了巨大的口子，鲜血如注，缝了四十多针，你确没有喊一声疼。那个疤，在ICU，我还能触摸到它的轮廓。14年，在哥哥的再三劝说下，妈妈于10月份踏上海南，你于一个月后也来到了文昌。全家人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了吃了团圆饭，一穷二白开始了创业之路：找工作——你得到了吴总的赏识，我们以为你只能当好一个保安，却成了一个“队长”；做家具——买了电视机，没有桌子，你找来了木板三下五除二，钉成了一个桌子。15年，当听到我要买房时，你问我有多少钱，我说只有1万，你又问首付多少，我说13万多。你没说话，却悄悄给亲戚们打电话借来了10万块钱，把自己辛苦工作存下的2万给了我，凑够了首付。17年我要结婚，又没钱，你又和小姨借来了钱。还安慰我说，你活着的一天，帮我成家就是你的责任。18年，你的眼睛开始看不见，检查后才知道是白内障，还好做了手术后，恢复了不少。19年我上高三重点班，你身体不好，再次住院，先是检查出糖尿病，后来是检查出“咽喉癌”（后来没有确诊），忙于工作的我，下课了去海口守夜，你看我连夜改试卷，就把舒服的病床让给了我睡，自己到外面的走廊里休息，还说病房里开空调，你不舒服。20年，你当上了物业主任，管理两个小区，大家都开始拼命工作，忽略了对你的关心。因为要换更大的房子，在我的新家里住了一年多的你，不得不再次搬家。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你自己一个人住，身体不舒服，就硬扛，事后从妈妈那里才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和死神抗争过多少次……当我翻看我的相册和朋友圈时，发现你来文昌的八年多，我竟然没有存下一张和你的照片，至于照没照也不记得了，除了带你去了一次三亚千古情，和一次海花岛。迫于经济压力，再也没有带你去过其他地方。22年元旦，你说给我们发红包，其实是知道我们囊中羞涩，7月我去武汉出差，你又给了我路费，说是出远门要多带点钱，我说还你，你说老子给儿子，不存在还……我还不请了，而且越长大，欠你的越多。你给我们的爱是纯粹的，我们给你的爱却是自私的。每次想到我推着你一路冲向ICU的时候，连说了两声“老二，我不行了。”为了掩饰我的恐惧，我没有吱声，那时你是多么希望儿子应你一句“爸爸别怕。”———就像小时候你安慰我一样。从小我都那么不懂事，不让你省心，工作十年，缺钱的时候，你还给我我钱……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在太平间里，我叫你，你眼角留下了眼泪，我知道你听到了，知道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来给你剃胡子、剪指甲、穿衣服……别人都说我们是你的骄傲，我们可能是一名好解放军，一名好老师，但却不是一个好儿子。今晚收拾完垃圾，下楼的时候看到楼顶有一颗星星在眨眼，那颗星星是不是你，我亲爱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