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布衣，他为何能青史留名

浩然

今天，让我们追随着《文学名家追忆文苑》第十期征文的脚步，把思绪放逐到遥远的南宋风云中，只为穿越历史时空，拨开历史的沉沉雾霭，还原一个真实而又才华横溢的艺术全才——姜夔。

姜夔，何许人也？

姜夔（1154年—1221年），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江西饶州德兴人。南宋著名的文学家、音乐家和书法家。才华出众的他有诗词、诗论、乐书、字书、杂录等多种著作传世。对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善，被誉为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

看到这里，不熟悉他的人也许会在心里生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感叹。然而，才华横溢的姜夔却最终败在了科举考场，屡试不第，终生未入仕，为生计所迫，一生困顿失意，浪迹江湖，一直靠着依附他人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年），67岁的姜夔在贫病交迫中离世，让人唏嘘不已的是穷困潦倒的姜夔，去世时竟然一贫如洗，他的身后事也是在亲朋故友的捐助之下，才得以安葬在杭州钱塘门外西马塍。

一、父亲病故，家道中落。

姜夔出生于没落的书宦门第，幼年丧母，未及成年，父亲又在汉阳（今湖北省武汉市）知县的任上病故。从此，家道中落，姜夔失去父亲羽翼保护的同时，也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随着父亲的猝然离世，身世坎坷、年少的他不得不寄居于姐姐家中。这一年，姜夔年方14岁。于是，姜夔便在姐姐的庇护下，来到了汉川县山阳村和姐姐、姐夫一家生活，继续读书，直至长大成人。

二、四次科考，屡战屡败。

姜夔的父亲姜噩是绍兴十八年（1148年）的进士，饱读诗书的他对儿子也是寄予厚望，给他取名时用了一个不常见的字——“夔”。这个字的意思是尧舜时掌管国家音乐的官员。

后来，姜夔在音乐领域成绩斐然，著有《白石道人歌曲》传世。其代表曲有《扬州慢》、《杏花天影》、《疏影》、《暗香》等，是南宋唯一词调曲谱传世的杰出音乐家。他虽一生布衣，但并没有辜负父亲给他起名时殷切的期望。

姜噩深知读书方能改变人生，因此对姜夔的教育不敢丝毫马虎，不仅为他请来德高望重的老师，自己还经常督促教导儿子。在这种良好的教育氛围和耳濡目染下，姜夔在学业上的进步也是一日千里，尤其在书法、诗词和音乐上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

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是古代莘莘学子们读书的终极目的。自小聪慧过人的姜夔也一直期待着能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憧憬着能像唐朝诗人孟郊一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残忍的。姜夔的仕途之路极其的坎坷，十年间，姜夔曾四次往返家乡饶州参加科考均名落孙山。苦闷不已的姜夔孑然一身落寞地离开了饶州，游历江湖，广交朋友，从此便和故乡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去过。

三、年少成名，浪迹江湖。

仕途不顺的姜夔，从此开启了浪迹江湖，四海为家的羁旅漂泊。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郁郁寡欢的姜夔路经扬州，往日繁华的商业都城在历经金人战火劫掠后映入姜夔眼帘的是满目的苍凉和萧条。

姜夔不由得心生无限感慨，抚今思昔之余，心潮澎湃的创作了一首词《扬州慢》，此词一出，成为南宋词坛的巅峰之作。一时间，22岁的姜夔凭借着这首绝世佳作而声名远播。

《扬州慢·淮左名都》

姜夔〔宋代〕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名扬天下的《扬州慢·淮左名都》现已被选入高中语文课本的词作名篇，由此可见这首词的历史地位非同一般。这首词清空高洁，作者用今昔对比的反衬手法来写景抒情，不仅极富想象力，而且语言空灵自然。

姜夔路过扬州，目睹了惨遭战争洗劫后扬州的残破景象，在吟咏中寄托了对扬州昔日繁华的怀念，揭露了金国穷兵黩武的暴行。对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抗金表达了深切哀思，真实的反映了扬州城被金兵掠夺过后的满目疮痍，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其中“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成为千古吟唱的名句。

四、生活困顿，屡遇贵人。

姜夔虽然满腹才华，但他既非富家子弟，又无功名在身，可他的优点却一点也不少。人品秀拔，体态清莹，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可以说姜夔人品、气质和相貌俱佳。而且，还工诗词、精律、善书法，如此多才多艺、玉树临风的姜夔在浪迹江湖时，身边一直都有贵人相助。

在姜夔北游淮楚，南历潇湘和江浙之地时，总会在生活困顿时遇到拉他一把的贵人。在这些贵人中，有的人推荐他结识了不少当朝权贵和社会名流，有的人为他解决了窘迫的生计问题，还有的人非常赏识他，古道热肠的把这位大龄青年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

姜夔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是诗人萧德藻，号千岩居士，绍兴十一年的进士，为官多年，诗名显赫，与南宋大诗人范成大、杨万里私交甚厚。淳熙十二年（1185年），姜夔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萧德藻，因为志趣相投，俩人结为忘年之交。由于赏识姜夔的才华，还将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了姜夔。

在萧德藻的介绍下，姜夔认识了“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杨万里，杨万里在看到姜夔写的诗词后赞叹不已，称赞他“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爱惜人才的杨万里还专门写信，又把他推荐给范成大（曾经官任参知政事，副宰相）。他读了姜夔的诗词，也极为欣赏，称其“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

得到杨万里、范成大两位诗坛大佬的提携和褒扬后，一时间，姜夔名声大噪，迅速成为远近闻名的“顶级流量明星”。当时的达官贵人都争相与他结交，著名词人辛弃疾都对他的词也深为叹服，常和他填词互相酬唱。就连以性格沉稳和博学而著称的大学者朱熹也忍不住夸赞姜夔人才难得，并对他“孤云野飞，去留无迹”的骚雅词作和造诣精深的音律作品大为赞赏。

五、谒见范成大，抱得美人归。



在遇到贵人萧德藻后，姜夔不仅仅觅得了人生伴侣，此后十余年便一直与萧家随行。这期间，不在为生计犯愁的姜夔有了更多时间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和学术造诣，他全身心的投入到各种艺术创作之中，日子倒也过得风生水起。他寓居在风景优美的湖州弁山苕溪的白石洞天，自号“白石道人”。

绍熙二年（1191年），大雪纷飞的姑苏垂虹桥边，清澈的湖面上轻轻荡漾着一叶小舟。但见碧波万顷，水天一色，船头坐着一位着浅绿色长裙，柳眉凤眼，面似芙蓉的俏女子。她丹唇轻启，那清脆的歌声好似山谷中的黄鹂在鸣叫，婉转动听，使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船尾后站着一位长相俊美，面如冠玉的青衫美男子，双手持萧在伴奏。悦耳动听的箫音清亮悠远，时而清丽如水，时而激越高亢。这优美的韵律之中，有山涧清泉的纯净，有林中百鸟的鸣唱，还有田园风光的清新。只觉这曼妙的音乐入耳韵味隽永，有种说不出来的妙境。一曲终，就连船夫都似乎还沉浸在天籁之音中，仍然十分享受的微闭着双眸，倚靠在竹篙上久久不愿醒来。

这一对天造地设般的璧人，衣袂飘飘的吹箫男子正是姜夔，那位身材婀娜，燕语莺声的美女叫小红。此时的姜夔，已在苏州石湖府上谒见过范成大，受到热情款待，并盘桓多日。每日曲水流觞，或是即兴吟诗自咏，或是当场填词，让歌伎弹唱，或是谈论诗词书法，日子过得倒也十分逍遥自在。

某日，天降瑞雪，范成大邀约姜夔一起踏雪赏梅，并向他征求歌咏梅花的诗词。姜夔沉吟片刻，填《暗香》、《疏影》两首咏梅新词，其词语言华美，格律严密，风格清幽隽永，借咏叹梅花，感怀身世，抒发郁郁寡欢之情。这两首词在伶工歌姬的弹唱演绎下，曲调清越秀丽，音节谐婉，与词风结合得天衣无缝，范成大如获至宝，欣喜之下将歌姬小红赠送给了姜夔。

上文出现的这一幕，是姜夔携小红由石湖乘船归湖州路过垂虹桥时的情景。此次苏州之行，能得词坛大佬垂青，又抱得美人归，心情大好的姜夔一路上写下了七绝十首。其中，《过垂虹》这首七言绝句，这首诗，以极强的画面流动感而闻名，宛如一幅清新的江南水墨画卷正徐徐展开，表现出一种如歌如画的幽情雅韵，更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千古佳话。

《过垂虹》

姜夔〔宋代〕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纵然姜夔不曾入仕，以布衣的身份游走在达官显贵的生活边缘，可是有些命中注定的缘分其实往往只需要一眼，便已入眸入心。他和小红的偶遇，一个能作词谱曲，深谙音律，一个长袖善舞，声如莺啼，可谓是天作之合结良缘，永结同心成佳偶。才华出众的他灵魂深处繁华而又纯净，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生活的情趣。

六、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绍熙四年（1193年），游历杭州的姜夔结识了另一位人生中的贵人——世家公子张鉴。他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张俊的曾孙，出身显赫，家境豪富。张鉴赏识姜夔的人品和出众才华，俩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为莫逆之交。庆元二年(1196年），萧德藻因病被侄儿萧时父迎归池阳。自此，姜夔在湖州就失去依傍，于是举家迁入杭州，投靠了好友张鉴。

“讲道切磋直，忘怀笑语真。”与张鉴交往的十年间，或许是姜夔此生最快活的时光。有张鉴善解人意的照应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姜夔不在为生活而奔波，不在因柴米油盐而发愁。俩人年龄相仿，常常形影不离，姜夔视张鉴为兄长和知己，相互作诗填词唱和。

作为好友，张鉴对姜夔的怀才不遇和人生际遇甚为同情，甚至提出要为姜夔捐钱买官和赠送良田。但是，面对如此唾手可得的仕途和财富，却被清贫自守的姜夔婉言推辞了。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张鉴逝世，姜夔听闻后异常悲痛，于是作诗哀挽：“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

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杭州发生大火，姜夔的房屋也被焚毁，半生置办的所有家产和图书几乎烧光，其书法作品也烧毁殆尽，这对于姜夔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此后，他的日子过得愈加艰难，不得不为衣食奔走于金陵、扬州之间，直至凄凉的离世。

七、一生布衣，他为何能青史留名。



纵观姜夔颠沛流离的一生，他终生未仕，为何能青史留名。我个人觉得有以下几点原因：

（1）姜夔的诗词作品清空淡雅，空灵而脱俗。大诗人杨万里曾称其作品有“裁云缝雾之构思，敲金戛云之奇声”。这种风格很符合当时士大夫的审美，所以，他才能得到诗坛大佬们的赏识。

（2）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在古代，词是用来唱的，在宋朝，真正娴通音律，善吹箫弹琴，能配合词作自创曲谱，能被称为音乐家的，北宋有周邦彦，南宋有姜夔。

（3）白石书法，乃是一绝。姜夔被誉为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其书法用笔稳重，气韵贯通，且略呈隶意，结构张力十足，风貌温润典雅。

（4）三观端正，人品高洁。姜夔没有正式的职业，却能和当世名宿和世家公子结下深厚友谊，时常往来唱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诗词、音乐和书法多么的出类拔萃，而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虽然清贫自守，但是不肯曲节以求官禄，做人非常有底线。

千年后，再次回首这段历史。通过抽丝剥茧，我们才豁然发现，姜夔在生活中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游士，需要朋友的接济。但是在精神上，在他优秀的作品里，他永远是一骑绝尘的、无比高贵的、南宋最有才华的布衣——姜夔。

文字丨浩然

图片丨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