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完）

马俊

文字：马俊图片：网络 （23）梅 小山两天还没醒来，医院让我通知他的家人，我作为女朋友是没有资格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 我忽然发现，我对小山了解太少，不知道他家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他的家人我一个都没见过，甚至没听他说起过，更没有联系方式，他的手机有密码我还打不开。 我通过公安的朋友才通知到他家里。我告诉他父母我是他的女朋友，但当他们得知我就是那个校长的女儿，对我的态度立刻冷淡了许多，还拒绝了我请假照顾小山，说：“小山我们会照顾，你下班来看看就行了。” 那天市里有一个重要的招商活动，北京的一个大老板来考察旅游投资项目，我在采访时，认识了这个白手起家的谢总。 谢总一见到我，就眼冒绿光，一副猪哥模样，对我比对投资旅游项目还感兴趣。于是，我被市政府办抓了公差，协助接待。还再三叮嘱我，想办法留下他。 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叫我施展美人计？要为招商献身也该是你们政府办或招商局出人好吧，我就是个采访的，写个报道而已。 我还是被报社安排全程参加了招商活动。谢总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外表相貌堂堂，只是看我的目光太过火辣，说他是色眯眯一点也不过分。 他当众挖我去给他当秘书。年薪三十万，比我现在的工资高十倍不止。说心里话，薪酬是令人心动的，何况我早就想离开报社这个“色狼窝”。但我知道不现实，谢总明显打着不纯洁的主意，我的爱人还在病床上躺着。我直接婉言谢绝了。 那天晚上，我拒绝了招待晚宴，下了班，照例去医院看小山。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一个丰满略带憔悴的女人，正在给小山擦身子。我立刻猜到她是谁。 我虽没见过婉儿，但我一眼就断定她是小山的前女友。我生气了，擦身子这么私密的事情，你一个前女友，合适吗？ 我上前一把抢过毛巾：“这活你不方便，我来。” 她有些讪讪地让到一旁：“我才听说他受了重伤，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不客气地说：“有我在，不需要你帮忙，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要擦他全身了。” 看她退了出去，我把病房门关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在他家里人眼里，我还不如他的前女友。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忍不住趴在他胸口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忽然感觉他的胸膛似乎在回应我的哭声。 我赶紧摇动他的胳膊，按摩他的胸部：“小山，你醒醒吧，你再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小山已经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他苏醒。盼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当他终于在我的哭声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惊喜，他看着我却说：“婉儿，你来了？” 然后，他抓住我的手：“婉儿，你知道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多么想你、多么痛苦、多么无助吗？” 他忽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婉儿，这次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再不会放你离开了，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他的话，句句都是锥子，扎在我心上，扎的我鲜血淋漓。我的脑袋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又一次失去思考能力。 上次失去思考能力是他昏迷了，这次是他醒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小山，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梅，不是婉儿！” 他瞪大眼睛看了我足足一分钟，才像是终于想起来了我，眼睛也恢复了清明。他问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婉儿的声音，她是不是来过了？” 我说：“她就在门外。” 他迫不及待的起身下床，就去开门。我紧忙搀扶他，生怕他摔倒了。 接下来我就成一个局外人，一个纯粹的看客。看他们两个人用力地拥抱在一起，哭泣、倾诉、惊喜，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我心头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之后，开始一寸寸冰冷，一寸寸麻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原来，婉儿的初恋自知落下终身残疾，不愿拖累婉儿，自己放弃求生的欲望，不久便离世而去。小山一直不知道，婉儿一直觉得没脸再见小山，两人才一直没联系。而当婉儿得知小山重伤昏迷不醒，又动了恻隐之心。两个人这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当小山歉意地告诉了我他追我的本意，我才知道，我以为的爱情原来是一场报复，让我麻木的心又从地狱走了一遭。 小山说：他已经原谅了我和我爸，也不会再报复，我们两清了。 心潮几番起伏之后，我有了一丝庆幸，我得感谢那四个流氓，他们间接救了我。 （24）小川 那天晚上，听芷箐说出我欠一个求婚的话，我非常高兴。厚着脸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结婚戒指，和芷箐商量玫瑰花可不可以明天补上。 芷箐说：“你这是想不买票就乘车，不行。” 我说：“我可以上了车再补票嘛。” 她说：“补票也只能补站票，你就在这站一晚上吧”。 我指着她的床：“这不是有卧铺吗？我要补个软卧”。 于是我就赖在她床上不走，她过来拉我，还不如说是投怀送抱。在打打闹闹中，芷箐迁就了我。 第二天，我否决了芷箐提出的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的建议，用我全部的积蓄买了一张新双人床。 那时候，我俩的工资也仅够生活费，如果浪漫一下，吃一顿情人套餐，月底的日子就会捉襟见肘。但那样的日子，却是我一生最浪漫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我应聘了一家英国机电公司的中方助理，薪水翻了一番。芷箐由于一直刻苦学习英语，我就推荐她在这家公司担任了翻译。我俩终于苦尽甘来。 那段时间，我感觉生活无限美好，每天都沉浸在甜蜜温馨浪漫的爱情里。 （25）梅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我爱得那样痴迷，却失败的如此惨烈。 有时候，一段失败的爱情，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那时，我实在不想再留在这个城市了，我忽然有点后悔推掉了那份秘书的工作，而谢总已经回了北京。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很惊讶：“梅，你终于想通，要做我的秘书了？” 我说：“谢总，给您个建议好吗？不要轻易问一个年轻的姑娘，答不答应做你秘书。这太像一桩交易了。” 我强调：“我只是一个怀才不遇的女孩，单纯地需要一份适合我能发挥我才能的工作。” 谢总满口答应：“没问题，你来吧。” 我就这样到了北京，拒绝了谢总所有的“照顾”，从最底层做起，在企划部做了个文员。 我一改报社的颓废状态，工作干的有声有色。不久我发现，周围的同事，都把我当做了谢总的情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对我照顾有加。没办法，这个锅我也只能背了。 谢总时常约我吃吃饭，喝喝茶。借机向我表白，说一些半真半假的情话。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迫于生活压力，根本不敢奢望爱情，婚姻完全是出于生计的考量，这辈子都没有真正爱过一次。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是上帝安排给他的弥补人生缺憾的天使，让他有生之年有缘遇到令他真正心动的女人。 他说他特别欣赏我这样有才华有志气的女孩，不会勉强我，给我时间考虑。 面对他赤裸裸的攻势，我无来由地觉得沦陷只怕是时间问题。 我或许不爱他，但没有理由不感谢他。可我又能拿出什么感谢他呢？ 我觉得，在这个时代，谈爱或许显得过于奢华，但对他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些喜欢在里面。 如果他没有成家，我倒是愿意和他过一辈子。而做他的情人，我过不了内心的那一关。 我和他就这么暧昧了三个月，双方无话不谈又保持距离，仿佛柏拉图式的异性知己。 突然有一天，他拿来个离婚证向我求婚，那一瞬间我真的被打动了，我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我们登记结婚时，我甚至感觉很幸福，因为毕竟找到了一个爱我的我也喜欢的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对爱情已经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26）小川 那天，我俩原计划下了班去看房子，打算贷款买房结婚。可没等下班，芷箐匆匆和我打了个招呼，没说去哪儿就走了，只告诉我晚上可能不回来，让我自便。 第二天同事告诉我，看见芷箐跟一个很洋气的男人一起走了。我的心当即就咯噔了一下，一个名字无来由地出现在我脑海。 我操起手机给芷箐打过去，我问她，是不是璧若回来了？她说是。我只觉眼前一黑。 我问，你打算怎么办？她说心情很乱，等她回来再说。 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过几天，让我这几天不要打扰她，让她冷静冷静。 我听了这话很生气：“你跟他在一起也叫冷静冷静？” 她哭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我气往头上涌，不假思索地说：“我给你时间，你俩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今晚回来，如果不回来就不要回来了。”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在家等你。” 我一等就等了三天，她们是两个人一起回来的。而这三天，我没上班、没睡觉，甚至没吃什么东西。心已经死了无数次。 回来还没等我说话，璧若就给我跪下了，然后芷箐也跟着跪下了。我所有的怒火都被这一跪扑灭了，自问我做不到这一步。 我纵有万般不甘，最后还是退出了。她辞去了翻译，跟璧若走了。我觉得丢人，也辞职换了一家公司。 一段情，就这样夭折了。 （27）梅 结婚不久我就发现，他离婚不离家，他的重心还在原来的家里，我对他来说，就像是娶了一房小妾。 他那边有个八岁的儿子，我也完全无法禁止他去那边探视，但我又无法容忍他在那边过夜。 婚姻毕竟是私有制的，不允许分享。但我能怎么办呢？ 那段时间，他对我特别迷恋，而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另一个女人的味道，让他洗澡也洗不干净。在和他肌肤相亲时，心里莫名地觉得恶心，不但没有丝毫激情，甚至产生一股抵触和厌烦情绪。我仿佛是尽某种痛苦的义务，而我的冷淡也让他逐渐感到索然无味。 那天他刚回来，正要吃饭，他前妻来了一个电话，他立刻起身与我告辞。 我假装堵住门儿，不过是一种撒娇，可他却拉着脸跟我说别闹！我这是闹吗？他把我维护妻子权利的行为看作胡闹，这在我是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当他真的用力拉开我的时候，他夺门而去的背影，让我觉得他就像是一种逃亡。 我囚禁他了，他厌烦我了。 我对他的那点喜欢，就这样一天天的消磨。我不知道还能消磨多久。 那天，他带我去参加一个酒会，意外地遇见了他的妻子。 他妻子私下里跟我说：“他之前也有过野女人，但都没想要离婚。我没看出来你哪里特别，可他为了你，宁可让出所有股权也要跟我离婚，这个公司现在我是董事长，他已经一无所有。” “但这个公司是我和他赤手空拳打拼出来的，这是他毕生的事业，他毫无保留地全交给了我，你想想他这是要离开我吗？他只是迷恋你的青春、你的容貌而已，你也会有老的一天。” “我倒希望你真有点本事，能拴得住他，省得再找别的野女人。”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就像长妻教导小妾。 我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酒会的。他前妻的话点醒了我。我感觉我才是他婚姻的入侵者，我与小三的区别，只不过是比她们多了一个结婚证而已。 而这张证对于“成功男人”来说，其不确定性就如同生意场上草签的协议，随时可以反悔。 前妻那边有他的事业，他的儿子，他的回忆。而我有什么呢？除了这具青春靓丽的皮囊，一无所有。 当我终于拒绝和他亲近，他也索性就不回来了。起初还天天都有电话联系，慢慢几天都不来一个电话。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下去了，我动了离婚的念头。 他却跟我谈钱，他的概念里钱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可以买到婚姻，我更铁了心要离婚。 他说：“你想要名分，我就给了你名分，多少没有结婚证的不也照样过，过得挺好吗？你有啥不知足的？” 我说：“我不能容忍你婚内出轨，即使是你的结发前妻，那也是出轨。” 他说：“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和那边完全割舍。” 我不容置疑地说：“那你就和我完全切割。” 他也曾和我说过，和我在一起，除了激情之外，他找不到相濡以沫，心灵相通的感觉。我说那就趁早离了吧。 那段日子，我万念俱灰，也闹得他身心俱疲。最后，他同意了离婚。 我们和平分手了，有意思的是，他老婆硬把我住的房子给我。我不要，她就给了我一笔钱。而我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有一种卖身的感觉。 就在我离婚后不久，正思考何去何从的时候，我遇见了小川。 小川讲完他爱情故事的时候，茶已经凉了。我也是唏嘘不已，生出一种强烈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28）小川 那天，我讲完我的故事，都感觉意犹未尽，于是又续了一壶茶，继续聊。梅也简要地说了说她的爱情婚姻经历。 从茶馆出来，已是晚上9点多。后海的街上依然是人流穿梭，灯火辉煌，一派繁华热闹景象。一对对年轻情侣勾肩搭背，搂脖抱腰，好不亲热。 我忽然有一种苍老的感觉，好像和他们不是一代人。 我俩信步走到后海的湖畔，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梅说：“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儿。”就把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一股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我却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 我们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映照在后海里的莹莹灯火，感觉着肩膀上的温度，心情平静得近乎空明。 和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女孩，就这样靠在一起，竟生出了很温馨很浪漫的感觉。 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这样时光无限长。 我说：“真想就这样一辈子”。 梅说：“一辈子太长了，我都不敢想象将来怎么过。” 我说：“那就不要想，珍惜当下就好。” 她说：“我很想把你领回家，你去吗？” 我说：“然后呢？美好的一天和不确定的一生，你选哪个？” 她说：“可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我说：“一晚上并不代表什么。” 她说：“那你还犹豫什么呢？” 于是，我和梅度过了一个美好而疯狂的夜晚。临别，我们紧紧拥抱，依依不舍，梅说：“等我想好了，我就去上海找你。” （29）梅 三个月后，我来到上海。这段时间，我和小川一直通过QQ联系，偶尔也煲煲电话。他现在已经是一家欧洲公司的中方代表，平时很忙，没有多少时间陪我。 我没有告诉他，那个晚上之后，我是多么想念他，每天都睡不好，满脑袋都是他的影子。我的身体也被他唤醒了，我甚至听见汩汩的水声。 我终于决定来上海找他，不管是缘是劫，我都要飞蛾扑火一次。结不结婚，一不一辈子，都无所谓。我确定，我爱上了他，从身体到灵魂。 到了上海我才打电话给小川，他立刻听出我的声音。我说：“我在虹桥机场，你有空来接我吗？”他没二话，叫我等着。 我见到他的时候，本想扑过去，扑进他怀里，可脚却一动不动。我还是改变不了矜持和矫情。 他高兴地抓住我肩膀，扳过来扳过去，看了个仔细：“梅，你瘦了，你咋这么憔悴？” 我心里说还不是因为你。我只是白了他一眼。小川凝视着我，说：“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我受不了他的煽情，我怕眼泪流出来，赶紧低下了头。 他搂住我的肩膀说：“走，我们回家。” 我知道他一个人住在浦东，也清楚去他家意味着什么。 我还是假装犹豫了一下：“小川，我还是住宾馆吧。” 他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家足够大，你不要见外。” 我说：“我是怕你半夜来找我谈心，我寄人篱下又不好意思不开门”。 “我是那种人吗？” 我心里大吼，你就是！嘴上却说：“说笑的，我怕你女朋友撞见，瓜田李下的，你跳黄河也洗不清。” 他笑了，说你这个担心多余了。 没见他时，我是那样想他，渴望和他独处，可坐进开向他家的车，我心里忽然莫名地有些害怕那个时刻到来。 大概是我的心早已经五劳七伤了，对到来的爱情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经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我突然想进去看场电影。他说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看碟片。我非要看，我需要缓冲一下。 电影院里稀稀落落坐着几十个人，我不禁想起和小山看电影的情景，和那天一样，依然有接吻呻吟的杂声。那次小山摸了我的手，还是我送过去的。 我正胡思乱想，一只有力的胳膊把我揽了过去。他侧过身，脸近在咫尺，炙热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吻，我们交换了唇。他的吻有淡淡的烟草味儿，干净、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吻，熟悉这样的吻。 我们本来就不陌生。 到了他家，我先洗了个热水澡，小川自告奋勇地帮我吹干头发。我乐得腾出手来啃苹果，我不知为何喜欢苹果，听说伊甸园盛产此物。 “你明天想去哪儿玩，我陪你去”。小川没话找话。 我又不是来看风景的。我幽怨地说：“我千里迢迢的，就是过来洗个热水澡，然后享受你的服务。” 小川说：“注意，不要讲双关语”。 我纠正说：“你想多了，我是享受你的梳头服务”。 话没等说完，热吻就覆盖下来，烈火一经点燃便迅速蔓延，由表及里。 拥抱太紧了，接近揉碎，肢体的语言已经淋漓尽致…… 不知是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内心的矜持，还是我矜持的盔甲本就像睡衣一样单薄。 我觉得我是第一次这样忘我地投入，就像端起烟枪的鸦片吸食者，我想我今后余生都戒不掉他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爱情就像一张画皮，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艳丽，你都说不清楚内里是什么样子。看着好像恩爱着的两个人，你却不知道他心里装的是谁。等他离开你时，你才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只愿意就这样单纯地爱着小川，心中喜欢，我们就在一起，如果哪天不喜欢了，就离开。不需要捆绑太多。 明天，我想和小川说，我们先试婚吧，如果觉得合适，再结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