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其人

江洋

　　老刘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同事，50出头，年轻时长得就不漂亮，个头不高，皮肤粗且黑，眉眼倒还说得过去，就是拼凑在一起让人看着不那么舒服，现在岁数大了，除了脸上长点褶儿，身上添些赘肉之外，再无长物。说起老刘，年纪轻一点的同事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干着无足轻重的工作，一辈子默默无闻与世无争。

老刘的人缘儿不是很好，这倒不是因为她人品不好或是为人刻薄，实际上，老刘是一个极善良的人，只是为人懦弱，不善言辞且有些抠门儿而已。她这抠门儿可是达到了非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这么说吧，老刘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像样衣裳，大家在更衣室换衣服，有人看见她里面穿的竟还是许多年以前的尼龙秋衣。要说我们单位除了自己有能力挣外捞的不算，像她这类指着死工资吃饭的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决计不会落入寒酸的地步，所以她的抠门儿完全是一种生活态度而非生计所迫。

这且不说，在其他同事早就开车上下班的现在，她还骑着二十多年前驮孩子的那辆二八自行车。这辆大二八跟了她一辈子，可谓风风雨雨不弃不离——一直到她出事，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单说一个笑话，老刘的车闸不灵了，去修了修，也没大毛病，就是闸皮子磨损了，换了一个新的，修完车回家，到了一个不大的下坡却不骑了，下来推着走，说是怕磨了新换的闸皮子。这事儿是真是假无从考证，我们单位女人多，自然闲话也多，更要命的是有点文化的女人，谝起人来简直叫绝。单位里都是统一的穿着，我们看得见的，就只是她每日骑着那辆大二八，车筐里是两个铝制的大号饭盒，她从不去食堂买饭，总是从自家带了菜，那菜也每每是淡而无味，单位有蒸锅，米饭就在单位蒸，多蒸出一些来，晚饭就有了，省了自家的水和电。因为老刘的抠门儿，别人再看她时就多了些鄙夷眼光，老刘也不与人计较，知道别人不待见自己，也从不与人扯闲话，就连单位组织旅游、聚餐一类的活动也从不参加，非但不参加，每每要找领导提出把自己那份钱单独提出来折现，弄得领导哭笑不得。

老刘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小伙子瘦高个儿，长得眉清目秀。初中时候学校离我们单位近，中午就到妈妈这儿来吃饭，儿子来时，老刘的伙食就开得好，总有肉蛋禽一类的荤腥，她自己则吃的不多，说是血脂高，不能多吃。有一次是带了虾来，到了午饭时间，老刘热好了菜，趁儿子还没来的功夫，一只只把虾剥好了肉，自己就着虾头和菜汤把饭吃完了，有同事笑她：“儿子这么大了，你还手把手的喂啊？”她一抹嘴说：“他不是作业多么，我不给他弄，他不吃完就要走。”那儿子也真懂事，知道疼娘，非要看着妈妈吃一口自己才肯吃。

依着老刘的活法，你可能会觉得老刘穷，没钱，其实不然，我前头不是说了么，我们单位的职工不算小资也算小康了，工资奖金都不少，所以她这些年口挪肚攒，倒是攒下了三套房子，要知道，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三套房子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意味着什么，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但是老刘做到了。一套孝敬了父母，一套留着当儿子的婚房，一套自用，算是半辈子的收获。住房条件改善了，儿子也上了大学，按说老刘该享享清福了，老刘却习惯了清苦，依旧粗衣淡饭，那辆大二八也依然伴随左右。

出事的那天，是儿子大学毕业后第一天去单位报到，儿子是北大高材生，本硕连读。今年毕业，去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单位。老刘高兴，打算包顿饺子庆贺庆贺，于是骑着她那辆大二八去买菜，骑到半路上，后面过来一个骑电动车小伙子，电动车后座上是一个送外卖的大箱子，车骑过去，箱子挂倒了老刘，老刘从大二八上摔下来，受了伤，去到骨科医院检查，尺骨骨折，打了夹板，回家养着去了，本以为不是多要紧的事，晚间说是有些不舒服，以为折腾一天累的，早早睡下了，谁知第二天却怎么也叫不醒了，拉到医院一检查，出现了骨折以后最严重的并发症——肺栓塞。去看老刘的人回来说，老刘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一天抢救了数次，看来剩下的时间不能按天数，只能按小时按分钟数了。

就在我酝酿这篇文字的时候，传来噩耗，说老刘去了。老刘的死让众人唏嘘不已，有人说老刘是个好人，可惜没福，一辈子苦撑苦熬，该得儿子济了，却不想飞来横祸；有人说老刘一辈子活得不值，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丁点儿也带不走；有人说锦衣玉食未必自在，吃苦享乐自在其中……

老刘一辈子默默无闻，死的时候成了单位里的新闻人物。

2009-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