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期七律《独不见》浅赏

守拙

七律·独不见

---- 古意呈乔补阙知之

唐·沈佺期

卢家少妇郁金堂，

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

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

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谓含愁独不见，

更教明月照流黄。

一：题解：沈佺期的这首七律，借用了乐府古诗的题目“独不见”。独自伤思而不见也。有的版本诗题也作《古意呈补阙乔知之》或《古意呈乔补阙知之》，也有疑为这是副标题者。

二：词语解释：

【1】沈佺期：（‪656 -- 715‬），子云卿，曾任修文馆学士，唐代诗人，由于与宋之问一起对律诗的发展做出了极其的突出贡献，因之被人们称之为“沈宋”。《新唐书·宋之问传》有“苏李居前，沈宋比肩”语。苏，西汉的苏武（前140年 -- 前60年）；李，西汉的李陵（？ -- 前74年）。两人是五言古诗的奠基者。

【2】乔知之：生卒年不详，著有文集二十卷，以《旧唐书·经籍志》使其文词名世。曾经多年戍边。在武则天年号为万岁通天（‪696 -- 697‬）年间曾任补阙之职。

【3】补阙，官职名称，唐武则天垂拱元年（685）年始设置，职责是向皇帝进谏和举荐人才。

【4】卢家少妇：从南朝•梁•萧衍《河中之水歌》一诗里得知“卢家少妇”本指莫愁女。本诗里用“卢家少妇”代指官职是“补阙”名字叫乔知之的戍边军人的妻子。

附：萧衍•河中之水歌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女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5】郁金堂：郁金：一种姜科姜黄属植物，是一种香料。香味极浓郁，可泡酒并能使酒染色。郁金堂，用郁金香汁涂在墙上能使满屋芳香。也有解释为“用郁金香汁和泥作墙壁”的。堂，有的版本作“香”。

【6】海燕：又名越燕，燕子的一种。因产于南方滨海地区（古百越之地），故名。

【7】玳瑁（今音dài mào）：海生龟类，甲呈黄褐色相间花纹，古人用为装饰品。

【8】寒砧（zhēn）：指捣衣声。砧，捣（锤）衣用的垫石，意同鲁西南一带的“锤布石”。现在的青年大概不知道这个物件了。古代妇女缝制衣服前，先要将衣料浆洗捣（锤）过，使其平整舒展。为赶制寒衣妇女每于秋夜捣衣，故古诗常以捣衣声寄思妇念远之情。

【9】木叶：树叶。

【10】征戍：征，被征为兵；戍，防卫守边。“征戍”一词首见《后汉书•冯绲传》“时荆州兵朱盖等，征戍役久，财赏不赡，忿恚，复作乱。”南朝•宋•颜延之《还至梁城作》诗中有“眇默轨路长，憔悴征戍勤”句。

【11】辽阳：辽河以北，泛指辽东地区。

【12】白狼河：今辽宁省境内之大凌河。代指北方的边防之地。

【13】丹凤城：此指长安。相传秦穆公女儿弄玉吹箫，引来凤凰，故称咸阳为丹凤城。后以凤城特称京城。唐时长安宫廷在城北，住宅在城南。长安大明宫正南门为丹凤门。

【14】谁谓：即“谁说、谁告诉”，有的版本“谓”作“为”，即“为谁”。

【15】教（jiāo）：使。

【16】流黄：黄紫色相间的丝织品，此指帷帐，一说指衣裳。汉古乐府《相逢行》：“……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女无所为，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

卢家少妇郁金堂，

海燕双栖玳瑁梁。

首联：起联，直起。开门见山地写被征戍守边战士留守在京城里少妇所居的华丽。以此暗示在这般现实环境下生活的少妇，心情本应该是幸福畅快的，为后面因思念丈夫被征戍十年之久而产生伤感埋下了伏笔。“双栖”一词是巧妙暗用比兴。由以前的“双栖”到当下的“独居”。

译文：卢家的年轻主妇居住在用郁金喷洒墙壁的华美的房子里，海燕成双成对的飞来栖息于用玳瑁装饰过的华丽的房梁之上。

九月寒砧催木叶，

十年征戍忆辽阳。

颔联：承联。接上联写少妇的活动。上句写少妇为戍边的丈夫准备冬衣，下句写少妇的思念。上句写少妇在南方的活动，写实，下句写丈夫在北方的戍边，写虚（思念）。对仗十分工稳。

译文：九月里吹落树叶的寒风里裹挟着捣（锤）衣声，捣衣人的心里思念着远在辽阳戍边十年的丈夫。

白狼河北音书断，

丹凤城南秋夜长。

颈联：续承。“白狼河”正应上联的“辽阳。”接着写少妇实际感知到体验。写的顺序与上一联作了翻转。上句写北方：好长时间没有来书信；下句写南方：感觉思念的秋夜如同思念一样那样漫长。对仗十分工稳

译文：戍边在北方边境的丈夫的音信已经断了好长时间，幽居在南方京城的少妇却感到秋夜特别的漫长。

谁谓含愁独不见？

更教明月照流黄。

尾联：转合联。转与合糅合在了一起。转到“独不见”的伤感上，紧扣主题。暗合到了“怨恨凉月”上。

译文：谁能告诉我，苦苦独自伤感思念而不能相见，还却偏偏让那凉彻的月光空空地照射丝绢的帷帐。

归结语：此诗刻画了一位对远戍丈夫刻骨相思的闺中贵妇形象。诗人以委婉缠绵的笔触，通过环境描写烘托思妇的哀怨，以双飞双栖的燕子反衬思妇的孤独;以寒砧催落叶、明月照流黄来烘托离愁别恨。前六句是诗人充满同情的描述，后两句则转为女主人公愁苦已极的独白，她不胜其愁而迁怒于明月了。全诗辞藻典雅，华美艳丽，情景结合，意境鲜明，被历代诗评家认为是温丽高古之佳篇。此诗对后来唐代律诗的发展影响很大，历来评价也甚高。

前人评价选录：

①🔺明·杨慎（1488 -- 1559）在其《升庵诗话》里说：“宋严沧浪取崔颢《黄鹤楼》诗为唐人七言律第一，近日何仲默（何景明1483 -- 1521，字仲默，号白坡，明代“文坛四杰”之一）、薛君采（薛蕙1490 -- 1539字君采，进士，刑部主事）取沈佺期“卢家少妇郁金堂”一首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二诗未易优劣。或以问予，予曰“‘崔诗赋体多，沈诗比兴多。’”杨慎好狡猾，不直接说出自己的见解。但是，我们透过这段文字可以窥听到“唐人七言律诗谁是第一”的两种声音：一是崔颢的《黄鹤楼》，一是沈佺期的《独不见》。杜甫的《登高》还没有被提及呢！

②🔺明·胡应麟（1551 -- 1602）《诗薮·内编》卷五：卢家少妇体格丰神，良称独步，惜颔颇偏枯，结非本色。同乐府语也，同一人诗也。然起句千古骊珠，结语几成蛇足。

③🔺清·王夫之（1619 -- 1692）在其《唐诗评选》里说：《独不见》“古今推为绝唱，当不污。”

④🔺清·沈德潜（1673 -- 1769）《说诗晬语》卷上：云卿《独不见》一章，骨高，气高，色泽情韵俱高，视中唐“莺啼燕语报新年”诗，味薄语纤，床分上下。

附录：春思•唐·皇甫冉（718 -- 771）

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龙堆路几千。

家住层城龙汉苑，心随明月到胡天。

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

为问元戎窦车骑，何时返勒燕然

⑤🔺清·姚鼐（1732 -- 1851）说它“高振唐音，远包古韵，此是神到之作，当取冠一朝矣。”

⑥清·方东树（1772 -- 1851）《昭昧詹言》：本以燕之双栖兴少妇独居，却以“郁金堂”、“玳瑁梁”等字攒成异彩，五色并驰，令人目眩，此得齐梁之秘而加神妙者。三四不过叙流年时景，而措语沉着重稳。五六句分写行者，居者，匀配完足，复以“白狼”、“丹凤”攒染设色。收拓并一步，正跌进一步。曲折圆转，如弹丸脱手，远包齐梁，高振唐音。

⑦🔺顾随（1897 -- 1960）著名学者，名家叶嘉莹、周汝昌等都是他的学生。在其《中国古典诗词感发》一书第一讲里称：沈佺期的《独不见》为唐诗律诗压卷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