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侯祖培老师

丑石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怀念侯祖培老师</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蕲春文化研究》责编、蕲春高中老三届同学祝和忠先生多次邀约我写篇有关蕲春文化的文章,我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侯祖培老师。侯祖培(1924-2018),黄石市大冶市大箕铺人,中学高级教师,先后在蕲春一中、蕲春高中、蕲春师范、蕲春函授站、县教研室任教供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认识侯祖培老师时,我在蕲春罗州城读高二,那是1965年秋,我刚满16岁。新学年的第一次劳动课,天下着毛毛雨。一件宽大的旧雨衣罩着他瘦削的身段,他挑着一担大粪,在泥泞的田塍上晃悠着,风不时地将雨衣的下摆掀得老高。几位同学跑过去接他的担子,他微笑着推开,“不,你们的身子骨还嫩,没我这老骨头经压”,那时候侯老师刚40岁,但很显老相,衣着也很旧,老是一种颜色,黑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玩心大,侯老师教了些什么,我们学得怎么样,说不出子丑寅卯,只有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新。有一天,一位根正苗红的同学与一位出身不好的同学发生争执。前者把桌子一拍,“么样?你这个地主儿还想翻天不成!”那位地主出身的同学一连几节课哭得抬不起头。侯老师嘴角抽动了半天才说话,他说,“你们晓得罗州城的历史吗?你们晓得秦桧的曾孙子秦钜是什么样的人吗?700年前秦钜就是在这里与金兵血战半个多月,最后城破了,他宁可跳进火海活活烧死也没有投降呀,怎么能说前人坏,后人也一定坏呢,前人是前人,后人是后人,做好人,当坏人,关键是在自己本人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2年,我和侯老师又在罗州城相遇,只不过校门边挂的牌子是“蕲春师范”。同学们程度参差不齐,有的初中毕业,有的初中肄业,有的仅有高小程度。降格去上这种比我的实际水平还差一大截儿的所谓中师,真让人放屁都带着委屈。报到后,我躺在寝室里懒得出门。侯老师悄悄地来到我的身边。4年不见,他依旧是那样黑,那样瘦,黑瘦的脸上依旧漾着慈祥的微笑。他拉着我的手说,你是我的老同学,是我要求学校将你分到我班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根本就没有教材,举国上下都唱一个调儿——“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侯老师的语文课大多是自选文章,自编讲义。记得有一次,他讲写文章要精选词语,整整两节课就讲一首小诗:</span></p><p class="ql-block">山水(洒、沐、抹)秋阳,</p><p class="ql-block">果(甜、熟、黄)稻花香。</p><p class="ql-block">棉花累累一片(白、霜、雪、云),</p><p class="ql-block">坡上坡下(牧、放、走)牛羊。</p><p class="ql-block">山村(飞、传、荡)笑语,</p><p class="ql-block">红柿(醉、映、挂)村庄。</p><p class="ql-block">丰收不忘共产党,</p><p class="ql-block">全国一片喜洋洋。</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侯老师启发我们从每一个括号里选出一个最恰当的词,并让我们从词的意义和读音上去琢磨为什么恰当的道理。他说写一种事物最恰当的词往往只有一个,如能在“只有一个”上下大力气做文章,我们就一定能写出上好文章来的。在那空头政治甚嚣尘上的年月,侯老师一方面如履薄冰般踽踽而行,一方面又力求实实在在地让我们学到管用的知识,真是非认真敬业而又煞费苦心者不能为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有空也常到侯老师的家里去坐坐,他总是微笑着倒茶、让座。他的小儿子安智正在上小学,安智不到3岁师母便过世了。他很有绘画天赋,画什么,像什么,且能让人联想到一点什么。侯老师很细心地批阅儿子的每一幅画,一 一写评语,判分数,就像批改我们的作文。我也已经懂得一些社会、人生、家庭的甘苦了,我真诚地说,老师,你这后半生也该有个相互扶持的伴儿。侯老师拿出一张安智作的画儿,摊在膝盖上久久地摩挲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凄然。那画上画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师母先老师去世50多个寒暑,侯老师一直没有再娶,从满头青丝到须发如雪。</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84年,我调到县委党史办,侯老师也在五年前调到县教研室。为练笔我业余写起了小说。第一篇小说叫《周树人新传》,文盲周树人靠捉乌龟王八发了财,突然对学校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关心,出人意料地向村小学捐献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以此反映农村改革后农民文化意识上的转变。我将初稿送给侯老师,他改得非常仔细,所有的错别字、病句都改正过来了,他还特地要我斟酌两处细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是周树人在会场上表态把救济款让给别人,遭到了他娘的一顿臭骂,“你这个烂头壳的儿,吃里扒外,牛角朝外弯,你么不遭枪子儿打,炮子儿炸,车磙子压喂----”侯老师伸出根瘦瘦的指头,颤颤地点着这段话说,“一个做娘的这样骂自己的儿子,不心痛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是发了财的周树人自尊心受到侮辱,他一把揪住假先生的头发,硬逼着说话不算数的假先生把自己吐出去的痰舔干净。侯老师在旁边写了一行批语,“善良的人是不会这样恶作剧的,这个细节要斟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但这两处我都没有改动,自以为是有生活、接地气、独具个性特色的对话与细节。然而老师的意见令我感动良久,这是他“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舐犊之情,仁者爱人的君子之风之自然流露,是他以自己的善良之心去推测他人的真实写照。那篇小说由于侯老师的精心修改,很快在湖北省群艺馆主办的《布谷鸟》1985年第8期上发了头条。我急不可耐的拿着刚收到的刊物送给侯老师看,他比我还高兴。本来都吃过晚饭了,他硬是打开一瓶酒,拿出一碟花生米。“来,我们来庆贺一下。”我们越谈越投机,他说县委是个出官的地方,你如果当了官,就一定要当一个好官。我说当一个好官有什么标准,他说不管有多少条标准,但有一条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要时刻把老百姓装在心中,顶在头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可惜那正是我家境水深火热的时期,刚分田到户,父亲年迈,母亲和第二个孩子长年患病,家中里里外外的事全压在妻子那副柔弱的肩膀上。我不得不痛下决心去寻找一个能马马虎虎过基本日子的地方。我多次跑组织部,忍痛走出了县委会这个当官的摇篮。侯老师寄予的那个好官之梦从此永远破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教过我们许多老师中,论水平侯老师还不算最高。但几十年前的老同学相聚,一谈到他便肃然起敬。我们一致认为,在讲台上,他是一个好教师;在社会上,他是一个好人;在家中,他是一个好父亲。人在这三好之中,能得一好就很不容易;而侯老师却能集三好于一身,这样的人实在是越来越少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侯老师的小儿子安智师弟已成为一名造诣很深的画家了。他虽没有上过任何正规大学,但他的画传到了日本,韩国、新加坡,奖牌得了一大堆。已在2003年被青岛大学作为特殊人才挖走,现在是青岛大学的教授、硕导。当年,侯老师读了很多绘画理论专著,他一边啃从未学过的理论,一边为儿子写画评,居然有文章在权威的美术杂志上发表了。这使我想起了一位伟大的母亲,这位伟大的母亲为使她的残疾儿子扬起人生的风帆,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代儿子上夜大听课,回家后再对着笔记向儿子讲课,终于把濒于绝望的儿子培养成难得的人才。父爱和母爱都同样的伟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06年到2016年,我先后三次去大箕铺看望侯老师。每一次都有让我刻骨铭心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06年我是正月初去的,由于是第一次去大箕铺,人地生疏,下午五点半左右还没找到老师的家门,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啊,他是侯老师!在凛冽的寒风中,他一路小跑地迎接他的学生。孙女儿侯蕙心痛地向我说:“伯伯,爷爷在这儿整整站了三个小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10年夏天,我和蕲高1967届同班同学胡怀海一起去看望侯老师。他掇出了一大摞安智的画稿和发过安智作品的美术杂志。线条和色彩大都很抽象,我品不出其中的味儿,但有一幅画深深地打动了我。那是安智为他爸所作的一幅水彩人物画。暗淡而柔和的背景透出了一种温馨而宁静的安详。侯老师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上,烟卷儿夹在手指间,拖着一截长长的烟灰,飘出一缕梦一般的烟雾。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黝黑瘦削的脸上嵌着一双慈祥的眼睛,那目光深情地望着很远很远的去处。老人家像是在静静地回忆过去,又像是在默默地憧憬着未来。我读出了岁月的沧桑,读出了质朴的古韵,读出了人生的甘苦,读出了人世间的真、善、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侯祖培老师工作兢兢业业,教学精益求精,学养深厚,循循善诱,爱生如子,为蕲春教育鞠躬尽瘁地奉献了生命中40多个春秋的流金岁月,被很多学生视为恩师。我想,蕲春之所以成为自古闻名的“文昌之县”,今天从这儿走出了5000多教授,这就是千百年来,一茬又一茬的好教师为教书育人无私奉献,辛苦耕耘,薪火相传的结果。他们就像闪烁在蕲春天空的群星熠熠生辉,我们的侯祖培老师就是其中一颗尤为耀眼的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18年9月5日, 老师因病在大冶大箕铺老家逝世,仁者高寿,享年94岁。蕲春县教育局负责人和不少学生驱车数百里为老师送行。蕲春教育、蕲春学子、蕲春人民将永远铭记这位老人为蕲春教育所作出的卓越而无私的奉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师待我恩重如山,噩耗传来,泪如雨下。我告别正在住院的妻子,和胡怀海同学相约疾驰大冶市大箕铺村吊唁。跪拜在老师灵前,我声泪俱下,和泪研墨,敬献挽联一副,联曰:</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五十余冬雪春花师生如父子;</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八千里书山学海风范立蕲阳。</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22年11月24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感恩节于古城黄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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