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沟纪事

沉 穂

<p class="ql-block">  每次驱车回故乡看望大姐,我总喜欢绕道从东沟返回。</p><p class="ql-block"> 东沟是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的水库,水源来自宝鸡峡灌溉总渠,因位于村子东边,故得此名。打记事起,东沟已经成库,但听说父亲曾在修羊毛湾水库时砸过石头,我脑海里常会想象出东沟当时人山人海、热火朝天建大坝的场景。</p><p class="ql-block"> 东沟水库依自然沟壑地貌建成,除南面傍渠是石头砌就三十多度坡的大坝外,其余三面皆自然土坡,参差不齐,曲曲弯弯。</p> <p class="ql-block">  东沟离村庄约二三里路程,印象中常去那里的村民,多为婆娘女子。她们把农忙期间积攒的脏衣服、被单等用架子车拉去,一洗就是大半天。最高兴的莫过我们这些孩子,随着大人来到东沟,游弋戏水,逮鱼捉虾,玩得不亦乐乎。此时的东沟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蓝天白云下,水面波光潋滟,浅处碧绿,深处藏蓝,嬉水者的脑瓜星罗棋布,不时激起的水花宛若盛开的白莲,惊得空中飞鸟一阵啁啾。</p><p class="ql-block"> 坝面水边,一字排开坐满了身著花花绿绿的婆娘女子们,棒槌声、嬉笑声不绝于耳。坝面蜂巢似的青石上,铺满洗好晾晒的五颜六色衣服、被面、床单、围巾……在太阳的照耀下,如同一个群葩璀璨的花圃。</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霞,看你对象在水里游得多欢实!”不用问,肯定是一帮小伙子竞相在女人面前不远处炫耀各自泳技,或直立踩水,或自如仰泳,有一个被认出是霞从小订的娃娃亲了。</p><p class="ql-block"> 只听被唤做霞的姑娘娇嗔地回了一句:“滚,怕是你的对象!”随即扬起嫩藕似的玉臂,向另一个姑娘撩起一掬水珠,空中便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洒向一堆人群里,顷刻引起一阵又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水声、笑声惊扰了水中的游鱼,纷纷于那白里透红的小腿间四处乱撞,最后钻入脚下的石缝里。</p><p class="ql-block"> 记忆里这欢乐的景象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啊,东沟水库不仅是故乡庄稼的宝库,还是父老乡亲们的精神宝库呢。</p> <p class="ql-block">  不过,东沟水库也有暴虐的时候。常言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坠。下库游泳被淹死者时有耳闻,附近村庄无一幸免。为此,父亲坚决杜绝我去东沟嬉水,出门时总叮嘱带我洗衣的姐姐们一定要严加看管,有时最多是在姐姐眼皮底下趴在石头上用脚使劲拍打水面而已。那时总埋怨父亲把我管得太死,直到己为人父,方知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他(她)们的一举一动无不让父母牵肠挂肚。</p><p class="ql-block"> 父爱就是这样,有时疾风暴雨,有时温情默默。我小学最后一学年和三姐转入县城母亲身边读书,常隔几周回村看望父亲一次。那时父亲的工作问题还没有落实,大姐、二姐相继出嫁,只剩他一人独居在家。记得有次回去,我约了几个发小去东沟钓鱼,钓了半天,只钓到了一条一扎长的鲫鱼。回到家,父亲非但没像以前那样责备我去东沟闲逛,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刮鳞剖腹,杀了那条鱼,在炉子上架起锅,给我炖了一碗鲜美的鱼汤。其实我本意是拿回玩的,他却执意做了它、并执意地不尝一口,只专注地盯着我一口一口地吃完、喝光,眼镜后眯着的眼睛闪烁着慈爱的光芒,仿佛在一丝不苟地欣赏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父亲迄今已离开我们二十四年了,每当忆起这个午后只有我们两人的静谧大院,心中总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也许是好久不见、不想扫了我的兴致,或借以滋补我一直瘦弱的身子吧,我想。</p> <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不知过了多久,东沟南岸大渠两边,先后建起了一座寺院和一座碑亭。碑亭是为咸丰年间一位贞孝女子建的。亭柱漆彩斑驳,碑下尿渍点点,四周垃圾随处可见。村民早弃了井水通了自来水,且家家几乎都有洗衣机,东沟再也看不到人头攒动的洗衣景致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依旧,东西两岸的柿子树影影绰绰,两只洁白的水鸟在蒲苇丛中缠绵悱恻、自由起落。</p><p class="ql-block"> 一香客从寺院出来,颤巍巍走下土坡。土坡两边是一簇一簇绚烂的野菊花,蓝的、黄的……一路花开,送她顺着渠岸的杨树林向东孑孓远去。</p><p class="ql-block"> 她是谁?不会巧合到是那位叫霞的姑娘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