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燕翼文摘

------高艳芳

　　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他被两个年轻小伙骑摩托车撞到，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肇事者逃逸了，直到被姐姐家的邻居看见，才打急救电话送往医院。据说这家医院很一般，但是情况紧急，只能选择就近原则。父亲的头部骨折，颅内出血。最严重的还有胸椎处，医生总是会将最坏的情况提前告知子女，诸如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等等。

从姐姐那里得知父亲入院的那一刻，我茫然不知所措，莫测的未来，父亲，会是什么样……赶往医院，站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静静的躺在那里的父亲，我竟然都想不起来问一句他疼不疼。

父亲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动弹不得，也没什么胃口。曾经身强力壮的父亲，过个马路就被人撞成这样。如果父亲还在农村，是不是就可以躲过这一劫呢？父亲的这一生，唯一不输与别人的便是自己铁骨铮铮，力大无比。而今，塑料筑起的硬壳胸围硬是将他实实地裹了起来才能支撑着他的身体，头部骨折处也陷下去一大块，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了许多，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神采。总以为把父亲接到城里，便可以安享晚年，却总发现父亲的这一生，总是劫难重重。

1941年4月，父亲作为家里的第五个孩子降生了，在父亲两、三岁的时候，奶奶又生了个儿子，便离开了人世。年幼的父亲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再也没享受过什么叫母爱。之后的人生，父亲的编年史，节点便是一次次的劫难。

由于太爷爷吸食大烟，让原本算望族的家道日渐衰落，幼年父亲便由自己的姐姐和大嫂缝鞋补袜养育大。到了入学的年龄，爷爷将聪明懂事的父亲送去当地知名的学府就读。父亲也很争气，被学校公认为德才兼备的学生。据说在上学期间，偶遇学校发大水，许多学生被困，父亲和很多男生们便义不容辞担负起救人的责任，争先恐后、一次又一次的将被困的学生背到安全地段。自此，父亲便与腰、腿疼相伴一生。不过，父亲品学兼优被学校所有老师看好，力荐学校领导保送上更高的学府深造。然而农业合作社里觊觎父亲的人，美美的捏造了一大堆父亲的“罪状”，父亲与金榜题名插肩而过，那一刻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梦想瞬间被击垮，后来父亲回忆起当年，依然用放声大嚎一语带过。自此，酷爱读书的父亲被迫结束了自己的上学生涯，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一生。只是看见书本便如获至宝，自己研读。好在，父亲从此学会了笑对人生，热血逐渐又开始在年轻的身体内沸腾。虽然父亲起早贪黑的在黄土中劳作，但依然掩盖不了父亲忠厚老实的人品和与众不同的学识，父亲的出头之日便因为敦厚的人品而再次被葬送。有一天，村里突然有指标派农村代教的老师去其他地区支教，大家首推父亲。但有人私语，父亲干活实诚，走了可是损失，就这样，父亲再次被留下，而被指派出去的民办教师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过上了体面的生活，父亲，只能背负沉重的家庭负担再次错失良机。

后来我常常幻想，如果成年后的父亲能幸免任何一次劫难，日子会不会比现在好很多呢？曾经，似乎，父亲的好运来了，他与娴熟善良、心灵手巧的母亲结婚了。大概也算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吧！至此爷爷和外爷两亲家也成了忘年之交。只可惜没多久，母亲便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以至于姐姐们和后来出生的我再也没有享受过些许母爱。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接连生了几个女儿后，父亲终于有了儿子。可是，不幸总如影相随，三岁的儿子，在父亲的一次外出中得病而死。我无法想象，幼年丧母，前途困顿，妻子得病，中年丧子之痛以及一家八口人沉重的生活负担，父亲需要多大的耐力才能战胜，父亲有没有悲痛欲绝过，一生耿直刚强的父亲有没有再次放声大嚎过，我永远不得而知。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父亲，默默强忍疼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竟然在一群女儿们面前尴尬了起来。每每想起，我的喉部总是堵得特别难受。

之前的多少年，我总觉得父亲是英雄式的人物，力大无比，穿上两件新衣服，俨然城里人，挺直的腰板，谈笑风生，讲起故事来幽默风趣。一点也看不出来，父亲像是历经磨难的人，曾经有很多父亲的拜识感叹父亲曲折的一生，父亲一句话：命！或许真有命，让父亲单枪匹马，独自承受太多，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父亲德高望重，村里教书十几年，好多同事后来都转为公办教师，唯独父亲一次次与改变命运的机会插肩而过，哪怕任意一次机会，能够光顾父亲，是不是，后来的生活能够略微轻松一些呢？幼年的我，常常幻想，我要是个哥哥，亦或是妈妈健健康康的，我都会幸福到天上去的。可是，幻想就是幻想......

父亲50岁那年，我天真的对父亲说：“爸，你受累了那么多年，别种地了。”父亲笑着说：“那你吃啥？”我语塞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后来父亲说：“我还要再当十年的好后生，才可以有望歇一歇。”果然，父亲六十多岁了，最小的我才算是成家立业，好不容易熬到能将父亲接到城里生活了，连续两年，父亲两次被送进医院，每次都病得不轻。多少年来，就算有病，父亲从没有好好睡上一觉，而今，却被送进医院被迫躺着不能动弹。

我们家人从来不会彼此透漏自己的心声，生怕将生活的不易说破一个豁口便要再次决堤。彼此，心照不宣的生活着，向父亲一样努力笑对生活。

而今，面对父亲再次被送进医院，我们谁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彼此想的什么，只是不停的在医院和生活中奔波着。一辈子的苦难没有压倒过父亲，而那不知名的肇事逃逸者，将父亲被撞倒在路边使他不省人事。耗尽一生，父亲都在和一次次的劫难作斗争。到老了，却再次被送进医院，再也无法恢复原来挺拔的身躯，导致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连买点菜都无法提起，父亲的心应该是无比悲怆的。连续被推进各个科室门口等待着做各种检查，父亲，像是无能为力的孩子，任人摆布。静静躺在那里的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父亲一定有许多可以想的东西，因为他的生命，再次被跌个踉跄，措手不及。他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品学兼优却不能金榜题名，德高望重不能被举荐，爱人得病，中年丧子，家庭承重的负担，一庄庄苦难有没有他承受不起的时候，可灾难没有压垮他，却被两个也许再无交集的年轻人着实撞的不轻。

我默默地祈祷，祈求上苍，不要再拿父亲开玩笑，他一生承受的太多。父亲，一定要好起来！

当年我小的时候，经常生病，父亲背起我便能走几十里路到乡镇医院跑个来回，后来再背起我的几岁的儿子一口气爬上六楼，如今，父亲恐怕这一生再也无法背起任何人，而我却永远无法回报这样的恩情，我背不动你，你更背不动我。再后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想起还有需要人照顾的母亲，每次有空我们只能急急赶来，做一些好吃的，然后假装很镇定。回到家，感慨万分，想起父母日后的生活，无限悲凉。

衰老就在不远的地方，在某个你特别疲倦的夜晚，不经意间袭来，趁着还有天光，我们及时行孝，因为父亲八十多岁了，他差点残疾……

作者简介：高艳芳，女，1981年12月生于佳县，省委党校研究生学历。2001年9月至今在佳县审计局工作。
　　2015年她带着孩子走进燕翼堂开始学习国学经典。她坚信学习是一生的事业，活到老，学到老，知无涯，生有涯。她一边学习一边践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弘扬和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