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帝冢”左

江渚翁

<p class="ql-block"> 题 记</p><p class="ql-block"> 在乌鲁木齐一百多天的疫情封控中,我常常伫窗而立,百无聊懒。原来的单位的,我非常尊重的领导劝我:多好的机会,正好读书,正好修炼自己。我回他:人有缘分和悟性,譬如同一个“觉”字,若是觉悟,是醒且通透;若是睡觉,则是浑噩迷懵。</p><p class="ql-block"> 我自己确信:他是前者,我是后者。因为,我自己知道,上帝我不信,真主我不信,佛陀我不信……没有信,哪里来“缘”?怎么通的了“灵仙”?我知道,即使努力,也终究是做不到!我自认没有慧根。</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百无聊赖,还是无奈且浑噩着。在翻看手机的时候,翻到了去年夏天在家乡黄帝冢拍的几张照片,却有了写下以下文字的想法,以打发这百无聊赖的浑噩。</p><p class="ql-block"> 家乡的轩辕黄帝</p><p class="ql-block"> 离正宁不远的黄陵县有黄帝陵,海内海外皆知,正宁县有黄帝冢(应该是衣冠冢,似乎史书里曾有汉武帝自凉州北归长安时,曾祭典于乔山,问臣下说,黄帝不是成仙了吗?哪来的陵墓?,臣下答:“是衣冠冢”。我在这里没有书籍可查,请谅解。),黄帝冢没有黄帝陵有名气,但知道的人也很多,甚至有专家说,黄帝陵就在正宁,而不在黄陵。管他呢,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不信!因为,从实证思维的角度去看,黄帝大约是生活在公元前五千年到公元前四千八百年时期,而中国考古确定的中国最早的文字是出现于商代,约公元前一千五百年左右。在从黄帝到文字出现约一千五百多年的时空跨度里,没有任何文字,如果仅仅凭籍口口相传,而企图得出一个可靠的轩辕黄帝形象,乃至一个陵墓的确切位置,近乎痴人说梦。事实上,关于黄帝最早的文字,的确出现在东周时期的文字记载里(如《诰书》《尚书》等),也就是说,黄帝之后两千多年,才有了关于黄帝的最早的文字记录。</p><p class="ql-block"> 我完全有理由说:我信你个鬼!</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多么的大不敬!多么的“数典忘祖”!但是,我既然不信这个“典”,又如何强迫得了自己?</p><p class="ql-block"> 其实,对于轩辕黄帝,在我的最早记忆里,既不是黄帝陵,也不是黄帝冢,而是我家的北面的那条普普通通的山梁,与我们隔了九龙河相互遥望的那条山梁。它就是月明塬向西的延伸部分。站在正宁县县城的北边,或者一座较高的建筑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 这条山梁千百年来,有一个一直未曾变迁的名字叫——轩辕。正是黄帝的名字:轩辕。而《史记.五帝本纪》里说:“生于轩辕之丘 ,故曰轩辕”。莫非就出生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在轩辕梁,有一条面北的大沟,叫庙沟,庙沟有庙,庙基约三四亩见方,该庙始建于何时年月,哪个朝代?不得而知,但是,毁于上世纪文化大革命时期,今天上了年纪的附近村民,记得清清楚楚。残砖破瓦,至今依然堆放在原地。那庙就叫:轩辕庙。</p><p class="ql-block"> 轩辕梁西端,有三个浑圆的山丘。相传是嫘祖(黄帝妻),追随黄帝辛苦奔波,休息时从鞋窠里倒出的土,因为是沾了仙气,而迅速成长为三个直径一公里的土丘。</p><p class="ql-block"> 关于黄帝的信息,于我而言,最早最深的感触,皆来源于此。</p><p class="ql-block"> 从十一二岁起,轩辕梁就是我砍柴割篱笆求生存的地方。柴禾供家里烧火做饭,篱条编成篱笆(我们叫条笆)换钱。每年冬天的每个星期天,那是我和同龄大多数小孩不变作业。而每年的夏天和秋天的每个假期,每个星期天。那里又是我们挖草药的地方。那里的沟沟峁峁,甚至到一颗具体柳树杨树,我们都了然于胸。因为,我从小学四年级到中学毕业,所有的学费都来自那里。</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我翻看过轩辕庙的残砖破瓦,端详过石像的断臂和脚板。幻想嫘祖穿多大的鞋子能垒土成丘的时候,也把自己鞋窠里硌脚的石子,郑重放在地上,幻想过它的可能和变幻。那里的凛冽寒风,曾无数次贯穿我们破旧的棉衣,那里盛夏的暴雨经常携带冰雹,铺天盖地,把我们砸得无处藏身。</p><p class="ql-block"> 就在嫘祖鞋窠里倒出的最大的那一堆黄土变成的土丘旁,那一年农历七月十三,我被毒蛇咬伤。十六七岁的我,在突然感到生命会很快结束的时候,绝望猛然化作疯狂,那条毒蛇几乎是在我失控的呐喊中,手脚并用,撕成两截。在抢救中,我分明的看见天空忽近忽远。在那巨大如山的云朵之上,有一个衣袂飘飘的神仙,清清楚楚地一晃而过……。</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对黄帝最直接,也最深刻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而后来,我的中学同班同学路远,在《兰州晚报》做记者时,写了一篇关于黄帝陵的考据的文章,认为黄帝陵就在甘肃正宁,而不在现在的陕西黄陵。文章在省上获奖,影响颇大。据说,我们县决定投上亿巨资修建“黄帝文化博物馆”,兴建“轩辕黄帝殿”,他的文章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p><p class="ql-block"> 这些,是我最直接的关于黄帝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当然,这个轩辕黄帝不是中国人的轩辕黄帝。我得说说中国人的轩辕黄帝——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p><p class="ql-block"> 中国人的黄帝</p><p class="ql-block"> 在子午岭(唐代以前叫乔山)调令关之左,有一座圆形的长满了灌木杂树的山丘,就是“黄帝冢”。在“黄帝冢”之左,正宁县政府修建了气势恢宏,雕梁画栋的轩辕黄帝纪念馆(我在路旁看到的是“黄帝文化博物馆”字样)。整片建筑簇拥在翠柏苍松之中,虎踞塬巅,琉璃光彩,晨接朝阳,夜送望舒。</p><p class="ql-block"> 它恢宏气派!足以引起人们对盛世遐想。但是,它也落寞孤单!让人料想到必将的衰败!</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清明节,我驾车经过,被交警拦住,因为县上的领导在那里举行“祭祖盛典”。交警告诉我,“等不了多久,领导一走,路就通了”。我开玩笑:“祭典轩辕黄帝,那是国祭,七品小吏,代天子行事,犯了僭越之罪。孔夫子若在,必怒,是可忍孰不可忍!”</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夏天,我又一次驾车经过,前后十里,竟空无一人。壮观豪华的正门前面,两亩大的停车场,竟然长满了葱葱郁郁的野草。</p><p class="ql-block"> 一个贫困县,轻率举亿万巨资,把一个传说变成一群建筑,竟有胆气说弘扬中华文化,带动旅游,增加收入,造福于民?</p><p class="ql-block"> 如今,只有在每年的清明节,县领导到这里装模作样时,门口才有五六七八个卖凉皮凉粉的摊贩,熙熙半天,即归寂寂。且莫说收回投资,就是这年复一年的维护保养费,费从何来?这些巍峨壮观,流光溢彩的建筑,和旁边不远处淹没于荒草灌木的黄帝冢,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将诉说什么?见证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愤怒,但是,仔细想想,这也是中国的传统:</p><p class="ql-block"> 在人类进入金属时代之初,通过考古学家的发现,巴比伦和罗马帝国的最早青铜器差不多都是武器和耕器。而我们最早的青铜器,几乎全部是祭祀用的祭器。盛肉的是鼎,盛酒的是尊。他们坚定地认为:“国之大事,惟祀在戎”!国家最大的事不是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而是天子眼里的祭祀和战争。</p><p class="ql-block"> 是啊!在天子看来,战争不仅可以扩大领地,也是只有天子可以独享的特权(其他人就叫叛乱造反)。祭祀,那更是天子的特权,既承天命,贵为天子,就只有我有权力和上天通话,代表上天统治万民。</p><p class="ql-block"> 中国的权力出自庙堂,庙堂起自血缘,而血缘的根基又是什么?我只能去看看我们的轩辕黄帝了。诚然,真实的轩辕黄帝已经难以考证了,但是,那个公孙家族名叫“轩辕”的特殊的人,风云际会,第一次统一了华夏。因为什么原因被尊称为“人文始祖”的呢?</p><p class="ql-block"> 《史记.五帝本纪》里最直接的一句话是:“顺天地之纪,知幽明之变,生死之道,存亡之理,有土德之瑞,故称黄帝”。简单的说,就是他能带领国人按照季节特点,阴阳变化从事农业生产,还研究普及了生命及健康规律,总结国家兴衰经验。他有黄土地一样的品质,所以被尊称为黄帝。</p><p class="ql-block"> 这也太笼统,太粗枝大叶了。当我希望有些深入的,比较准确走进他的世界的时候,我竟然打了寒颤!因为,他的第一崇高,来自赫赫战功。且看:</p><p class="ql-block"> 黄帝“凡五十二战,而天下咸服”。很明确,江山是打出来的。“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而去之,辟山通道,未尝宁居”。那里有不服气的,轩辕就带兵征伐,待扫平安定,又离开去一个新的没有征服的地方。他一生都在征讨之中,从来没有过过安定的日子。在他的赫赫战功里,最值得记忆,必须彪炳的有两起大战:</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黄帝和炎帝的大战:“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大战三次并不是确切的三次,为“三”在古人的语境里是“多”,大战終达成目标,这一目标是炎帝黄帝归于一家,我们成了炎黄子孙。对于中国人而言,这不仅是开天辟地之战,也是立祖成宗之战。</p><p class="ql-block"> 其次,便是和蚩尤的大战了,“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这可能是最早最残忍的一场屠戮式的战争了。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至“流血百里”,“血流漂杵”,最后的结果是杀得“九隅无存”。</p><p class="ql-block"> 轩辕黄帝在一次次的征战中,“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走到哪里都带着大量的扈从部队,住宿就在部队营房。他的一生的的确确是战斗的一生,他的一生被后来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践行重复,被井冈山上的毛泽东归纳总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p><p class="ql-block"> 政权必须通过枪杆子才能得到,这似乎是中国的铁律!在中国从未例外。</p><p class="ql-block"> 然而,政权必须用枪杆子去从杀戮里争夺吗?我们不妨去“蛮夷番邦”看看。</p><p class="ql-block"> 有一个关于建国的最早传说,年代和黄帝大抵相当。古雅典的建国就不是通过战争。一个聪明的人叫提秀斯,为了团结起来抵抗侵略,他一家一户,一村一寨的去游说,在游说的过程中,确定了规则和法律,大家的利益都得到平衡保护。这个国家是大家的国家,而不是某个人某个部落的国家。</p><p class="ql-block"> 无独有偶,欧洲的阿拉贡王国也是部落联盟的国家,结构和今天的美国和加拿大类似。我们听一听他们部落首领向国王的誓词:“与您一样优秀的我们,向并不比我们优秀的您起誓:如果您遵守我们的法律,维护我们的利益,我们承认您是我们的国王。反之,起誓无效!”。</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人看来,这是无君无父,大逆不道,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叛逆。</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里充满了平等的契约精神。</p><p class="ql-block"> 历史的分野从轩辕黄帝和提修斯就开始了。所以,当我第一次详细窥探我们的“人文始祖”时,我真的打了一个寒颤。</p><p class="ql-block"> 以暴力而不是契约建立的政权一定是不平等的,专制的。果然,轩辕黄帝传位给了自己的子孙。他本人四妻二十五子,得到封地的十四人,赐予姓氏十二个。尧舜禹是他的子孙,文武周汤也是他的子孙……我纵然可以不在意今天我是不是他的奴隶,或臣民的后代。但是,我在意自己真不知道自己是谁?。</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们已经迷失了自己!个人的自己。在没有个体独立的集体里,我们真的冷暖不自知。清庭里的奴才是高贵者的代号,而阿Q一旦觉得自己姓赵就会得意忘形。</p><p class="ql-block"> 跳出历史的传说,我想到我生活的黄土地去找找黄帝的遗迹。</p><p class="ql-block"> 轩辕黄帝的黄土大塬</p><p class="ql-block"> 不论是黄帝冢,还是无人注意的我的童年的轩辕梁、轩辕庙和嫘祖鞋窠土丘,都在时空的密码显示器里闪烁着:这里曾经有过黄帝的足迹!</p><p class="ql-block"> 《史记》里载黄帝一大功是究“生死之道”,为部落百姓的求医问药而殚精竭虑。而那个诞生于黄土高原的《黄帝内经》的集大成的作者歧伯,的确就是这里人。位于今天平凉市的道教名山崆峒山,据传就是黄帝向广成子求医问道之地。《史记》里也明确说黄帝的足迹:“东至丸山,登岱宗。…西至鸡西,登崆峒……”。</p><p class="ql-block"> 在史书里,这里幽深高古,那些绝世先贤们,衣袂飘飘,如神仙一样的慈祥,他们对这里的众生格外眷顾垂怜。在洛水之东,泾河之西的这片大地上,钟灵毓秀,福垂子孙,绵绵无绝。</p><p class="ql-block"> 莽莽苍苍的黄土大塬上,生活着的我,还有我的许许多多同龄人,却都切身经历过缺吃少穿的岁月,而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比我们年长的长辈先辈,更是在漫长岁月里衣不蔽体,苟延残喘。</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有如此天上人间,判若云泥的差别呢?</p><p class="ql-block"> 古老的大槐树下的碾盘,斑驳破绽。三五个年老长辈,在旱烟锅的迷雾升腾的方向,穿过如虬龙挣扎一般的古树枝丫,经常可以看见几只苍鹰,在古老的天空中悠闲的徘徊。人们开始担心,养了好长时间的母鸡,会不会在他们的一个突然俯冲中,成为一场常见的枉然。</p><p class="ql-block"> 白发的大妈赶紧支使孩子把鸡往鸡窝里赶,而那只眯眼的黄狗,立即加入其中,鸡飞狗跳。这是乱的信号。</p><p class="ql-block"> 这时,村头逼仄的小路拐角处,突然传来了毛驴扯破嗓子,高亢激昂的叫声。家里的女主人立即丢下手里的针线,生火热饭。这是耕者回家的信号。</p><p class="ql-block"> 一块土地有一块土地的密码。</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见“黄土大塬的密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