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陕北毛乌素沙漠,到秦岭大巴山区,穿山越岭,在西乡县牧马河边的一处铁路建筑工地上,第一次见到岳父。 </p><p class="ql-block"> 我和华明谈恋爱、毕业分配时他父亲还在住“牛棚”,在阳安线铁路工地上劳动改造,不能回家,施工现场交通不便,家人探望也很困难。对于女儿的婚事,因为自己的海外关系让他吃尽苦头,所以,总想让孩子找家庭出身好的改换门庭,下一代不再受家庭出身不好的影响。现在,又找了个家庭有历史问题的,起初并不同意。最后,在家人的劝说下,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也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出于无奈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他没有见过我,不知道未来的女婿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人,也无法感性、理性的感觉、判断女儿选择的对错。仅凭家庭出身决定好恶,在那个时代是一件无比荒唐却又非常正常、非常正确的事,基于的思想认识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反动“血统论”,只是现在的人无法理解而已。</p><p class="ql-block"> 坐火车到汉中,改乘长途汽车到西乡县,离工地还有几十里山路,没有长途客车,只能搭顺车前往。岳父托人在西乡县找了一辆给工地送物资的卡车,顺路带我们去工地。我们俩人就坐在卡车车顶上。沿途都是简易公路,山路崎岖,弯道很多,卡车摇摇晃晃,我们紧紧拉着车顶捆绑货物的绳索,生怕被甩出车外,一路胆战心惊。走到半路,司机突然停下车,不由分说的让我们下车,荒山野岭,我们带着行李,又不认识路,急得我又是塞烟、又是说好话,低三下四的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是勉强同意,坐上车继续前行。大约又走了1个多小时,在离工地还有两、三里地的地方把我们甩在路边,只能背着几个大背包,步行到岳父住的工棚。后来仔细想想,大概是司机想要点钱,又不好意思明说,借此逼迫我们给点好处,不想碰上我们俩个刚刚毕业,不大懂人情世故的学生而未能得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阳安线是宝鸡阳平关到安康的一条铁路,北靠秦岭,南邻大巴山,线路蜿蜓曲折,山高坡陡,河谷弯曲,地形地质复杂,线路多次跨越汉江及其支流,桥梁和隧道多,桥隧相连,工程量和难度都非常巨大。文革期间,极左思潮泛滥,一切都是大干快上,缺乏科学精神,隧道施工屡有事故发生,人员死伤颇多。铁路建设又都是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地区,沿途山大沟深,工地工作、生活条件都非常差,简易牛毛毡工棚住着十几个人,一人一张木板床,一顶蚊帐,床头一个木条钉的木箱充当床头柜,放置碗筷等生活用品。我们住在存放工具的一个小工棚里,南方的初冬,又湿又冷,白天,房子中间挖个地坑生火取暖,晚上害怕煤气中毒,只能多盖点被子,吃饭都在灶上,大锅饭,开水煮萝卜白菜,就是白米饭比较多,比陕北强。岳父白天去上班去劳动,我们就在河边散散步,看看施工现场,目睹了陕南山区铁路隧道连着大桥建设施工时的惊心动魄和艰难困苦,同时也为工人师傅的聪明才智所感动。</p> <p class="ql-block">(岳父孙家骅 青年时期)</p> <p class="ql-block">(1916年~2003年)</p> <p class="ql-block"> 岳父祖籍福州,自幼居京城,燕赵之地读书,受闽侯水乡江南地域文化影响,有着南方人的精明睿智,儒雅隽永,又说一口京腔,喜爱京剧,有着冀地百姓的诚实正直,淳朴善良,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始终坚持改造思想,要求进步,执着于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五十年代即加入共产党,被教育的忠诚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几十年间,青海西宁、福建南平、甘肃镜铁山、黑龙江伊春,足迹遍布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作为监察工程师,他负责的工段从未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一直被公认为是单位谨小慎微的“好人”。然而,就是因为有兄弟姐妹旅居海外的关系,文革中在劫难逃,交待问题,被揪斗,被批判,下放工地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期,“牛棚”里的地富反坏右,走资派,臭知识分子已经扛过了残酷斗争阶段,主要是劳动改造。每天劳动前,岳父等几名“牛鬼蛇神”不能和工人一起排队,单独站在一旁,听候工地领导训话,施工现场的工段长没有多少文化,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语录上的官话、套话,每天训人也是例行公事,是他们表现自己政治正确的重要工作,而改造的人也都几近麻木,低头垂手,貌似洗耳恭听,其实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赖以活下来的生存本能。和岳父一起改造的一位高工家在广西,路途遥远,家人无法前来探望。他对我们有一技之长,能自食其力,千里迢迢,专程前来探望老人非常羡慕,言谈中你能感受到他心中对家人的思念和孤单,只是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不能和我们多谈。</p><p class="ql-block"> 在西乡施工现场住了一个礼拜,依依不舍的离开,托工地一位技术员,也是刚刚毕业分配在工地现场劳动锻炼的大学生,找了一辆送材料返回西乡的卡车。他是南方人,毕业于东北的一所铁道学院,算是同病相怜。说起彼此毕业后的工作,十分羡慕我们医学院校的毕业生,工作、生活稳定,受人尊敬,他哪里知道陕北黄土高原食不果腹的生活,我们同样也是度日如年。这次返程乘车平安无事,司机师傅是河北老乡,人很客气,顺利到达西乡县汽车站。</p><p class="ql-block"> 阳安线由岳父所在的铁路第一工程局负责施工,铁路大桥工程局、陕西省公路桥梁工程处、部分刚刚毕业分配的大学生,以及按民兵编制的知青、几十万民工参加修建,历时六年,1975年才全线通车,电气化改造到80年代初才完工。</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我曾去安康讲学,火车穿行隧道、桥梁,一路翻山越岭,途径西乡,曾经的穷乡僻壤如今已是四通八达,经济发达,而当年数以十万计的铁路工人战天斗地,奉献青春,为之奋斗,牺牲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一点痕迹,我们曾经去过的工地更是不知在何方,只有静静的牧马河水依然在山间潺潺流过,永不停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