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在家，卧游江山胜览图

伴风堂

　　壬寅之秋再度封控在家，名曰静默管理。数十日间，单元门上了铁皮板，小区大门紧锁着。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今日单元门上的封条除去。依稀听着院中有孩童撒欢。

　　依窗而立，窗外一排排建筑森林之间，一簇簇像扫把形状的树，中间夹杂着几棵断头柳。根下栽种的月季花垂头丧气的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花园里。铲屎官在给狗擦着屁股，昨夜叫春的猫在花园里用浅土埋着刚拉出来的粪便。各种乱七八糟的电线，像懒蜘蛛的网把水泥建成的小区罩得水泄不通。

　　深深的吸了口烟，悠悠的吐了出来，扬在风里。如石涛画中蒸腾的水汽渐散渐淡。窗外的树叶飕飕落下，只有树梢几片顽强的黄叶在风中摇曳。霜景催危叶，今朝半树空。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微冷。随即关窗返回书案前，眼前便是石涛的江山胜览图画册。大喜。

泡一杯浓茶，斜依在老榆木的罗汉床上，卧游清石涛的江山胜览图画卷：

　　一片长满湿滑苔藓的乱石滩中，小溪自前方山谷潺潺流出，在乱石间激起簇簇小浪花。石头上的野草，如我稀疏的头发荒乱卷曲。逆溪流而上，山谷阳侧崖壁上挂着枫叶正红。崖顶怪石嶙峋，摇摇欲坠。苍松翠柏密密匝匝，给萧瑟的秋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踩着浅溪中的冽石到溪对岸，延几株盘根错节的老松掩映着的山径小路缓缓而上，见两坡水的避雨亭在冷峻孤傲的松针后若隐若现。亭子顶的瓦片苔迹斑斑，与周围的乱石崖壁浑然天成。坡下一汪深潭，清澈甘冽。健硕的水草在水中伸出脖子四处张望。潭水如镜，宁静安详。不远处几户人家，屋舍依山而建，在枯枝横生的杂树林中若隐若现，直到消失在云雾缭绕之处。一身凡俗之气，不敢上山惊扰。行至潭溪左前方蜿蜒曲折的木栈道绕进立仞危峰与巨石间的缝隙，沿山路曲折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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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的杂木林中几株虬松如鹤立鸡群，分外夺目。树林深处隐约可见高人结庐清修。不敢喧哗，小憩片刻翻过山林缓缓下坡。一条曲折的板桥直连对岸。桥下溪水清澈甘甜，水草丰茂。桥上鹤发童颜的长者徐步板桥中央，欲行欲停，似去对岸的村舍，似陶醉其中。尾随仙风道骨的长者过了板桥，在路的转折处，壁立千仞，崖壁上攀爬的藤萝直挂崖底的深渊。险峰另一侧，山势稍缓。岩石形态别致，或大或小，争相竞秀，有的稳如泰山，有的摇摇欲坠。石间乱草丛生，奇松破石而出，饱经风霜，老干益壮。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山无松不秀，山无石不险。虬松间夹杂的灌木树，顽强地抓着岩石，与松树扶老携幼，掩映生姿。

　　画家笔墨沉着果断，干烈秋风，虚实相间，苍茫浑厚，萧然太古。

断崖下一方如卷云巨石下，有仙人结草为庐，参禅入定，吉地祥光。山顶一溪，曲折婉转于断崖边飞泄而下，然后隐于横空而出的巨石背后，又于巨石底飞泄而出，瀑布声在山谷回响。瀑布下水气腾升，云雾缭绕。置身郁郁葱葱的山林中，物我两忘。极目远眺，水云间险峰耸立，层峦叠嶂，渐远渐淡，消失在江面的迷雾中。

　　江畔，垂柳婀娜多姿，柳枝在微风中摇曳。滩头一叶扁舟，渔父盘坐在舟头垂钓。江面鸿雁南飞，寂静辽阔江。芦花深处归航的帆正在靠岸，远航的帆慢慢驶离，水天相接的地方远帆似动似静。川流不息，不舍昼夜。

​ 回身上岸，连绵山林映带无尽，雾锁烟笼，古木蔽天。林外苍松翠柏中隐一禅院，殿堂庄严，佛光普照。晨钟暮鼓伴朗朗经声悠远绵长。翻过禅院后的山丘，乘船沿江而上，两岸幽深奇秀，山色如黛，坐穷泉壑。猿声鸟啼，依约在耳。古树青藤繁生于崖间，飞瀑悬泉，悬泻峭壁。峡谷九曲回肠，船行其间，有曲水通幽之感。峭壁屏列绵延不断，如鬼斧神工的天然画廊，如一首跌宕起伏的抒情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继而上行，地势渐缓。岸边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杨柳依依水草丰茂。面朝江水背靠青山，屋后竹林苍翠，树木丛生。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村舍对岸，断岸千尺白云絮绕。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郁郁葱葱，曲径通幽处，青瓦白墙间几间屋舍小院，柴扉半掩。门前一条石径蜿蜒直通云生处。院落不闻人语，堂内空无一人，想必主人采药未归。

　　附近一断崖横在眼前，瀑布倾泻而下，泼洒飞流，水拍击石犹如雷劈山崩，如万马奔腾般落入深不可测的巨潭。喷溅出的水雾如烟如尘，给山间林木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随风飘荡上浮下游，湿人衣袖。潭边岸上，白衣仙士背手行吟，浅吟低唱。留下：

“虚空落泉千仞直，

雷奔入江不暂息。

今古长如白练飞，

一条界破青山色”

的千古绝唱。身后的白衣童子转身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有没有觉察到我的入侵，我与他是异乡之客，他与我是画中之景。

断崖下水气生腾处，风烛残年的古树，枝干穿插缠绕，苍劲雄浑。枯腐的树桩见证了春秋轮回，岁月跌宕。崖壁上新生的灌木扎根在破岩中，枝繁叶茂，像苍老的古树展示出勃勃生机。枯树脚下一片芦花开的无心无肺，如云似雾，如雪似絮。芦花飞荡，贪婪的圈占着脚下的沃土。

　　一处天然形成的大山洞，洞口丈余。洞外乱石纵横。青苔野草枯木秀石相携而生，潮湿苍翠。洞内水石莫分，奇幻异常。幽暗深邃处水声咆哮。流水曲折波浪翻卷。阴风嗖嗖，越深越黑，不敢贸然进入。在洞口巨石上盘膝而坐，静听水声。任洞内凉风轻拂在脸颊，物我两忘。

　　观石涛画不是现实，是梦境，清静平和，可调息静坐，冥思入定。能养心护目。笔简气壮，石体坚凝，山锋峭拔，杂木丰茂。干壮枝少，寂静萧疏。忘情忘我之化境，境超象外的空灵，无不给人心灵净化与升华。笔法易阴易阳，起伏跌宕。枯处干烈秋风，湿处水雾蔼蔼。虚实调和浑然天成。笔墨清腴，风格肆意洒脱，豪放中略带抑郁，苍茫与朴拙并存。景物如梦如幻，山间抱庵，寺舍可安。断岸陂堤，水屋可置，有陆处则林木，断岸处则古渡，水断处则烟树，水阔处则征帆。林密处则屋舍。千山欲晓，雾霭微微。天光一色，帆卷江诸。路人徐步，半掩柴扉。雾锁烟笼，长烟引素。古木参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雁鸿秋水，芦鸟沙汀，渔舟依岸，高士徐行……

　　身卧老榆木的罗汉床上，神游于江山胜览卷中，超然物外。领悟石涛超越时空的永恒艺术魅力，不觉神清气爽，妙不可言。如世海中一毛发事泊然无所染，静室僧跌，忘怀万虑。

卷首石涛和尚言“来春余亦私计踏草幽蓟”倘来春疫去冰释，可有志同者携手踏草幽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