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母亲电话打来。说父亲难受的厉害了,一夜喘不上气来,胸部疼痛。 怎么就严重了呢?三四天前我打电话回老家,顺便才得知父亲病了。他说,可能前几天,母亲炕烧得热,上了火,不碍事。他不爱睡热炕,我也就没太当回事。 <p class="ql-block"> 进入十月,新疆、内蒙、西藏、甘肃等边疆省份新冠疫情卷土重来。最新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BF.7”,传播速度快、传染力强、代际间隔更短,很容易“潜行”在人群中,极易造成大面积传播。中旬,桥东、桥西区先后发生疫情,很快就传到了近邻的我区。十六日,党的二十大开幕,我在看护铁路大桥。爱人正在单位集中收看大会开幕式,领导安排的满屋小红旗,刚挥舞了没几下,便被叫停,宣布人员全部回家封控。</p> 一封城,疫情又严重了。 <p class="ql-block"> 不是去包联小区防疫值班,就是被封控在家。我每天数次打电话到三十里外,询问父亲的病情。父亲要么说,已经去镇卫生院看过了,要么又说有些好转。不知怎的,我比平时打的电话格外勤,似乎冥冥之中,有了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 准备开车出小区,去接父亲来区里治疗。虽有防疫工作证,但也不让出。万般无奈,在中医院工作的连襟,紧急联系了救护车。父亲到了中医院,我还没有出去。</p> <p class="ql-block"> 再次尝试,我换了电动车,目标小些,住院用的被子、拖鞋、饭盆、水杯、洗漱用品装了一大尼龙袋。这次值守大门的,换了人,是位敦厚和善的老哥。听到我要去医院,给救护车拉来的父亲治病,匆匆做了登记,就放行。</p> <p class="ql-block"> 一眼瞭到我,父亲就哭了。脸上粗壮的皱纹,已被浮肿填满,喘息中夹带的哭声,细若蚊蝇。用力噙着泪,不能哭,要挺住,这时最考验、也最需要我。估计,抽动的面肌还是失去了控制,不再听我使唤,奋力传达出哭态。</p> <p class="ql-block"> 吃苦受罪了一辈子的老父亲,几天下来,咋就病成了这样?</p><p class="ql-block"> 肺部感染,心衰,肝、肾指数一溜飘高,主治医生李晓云大夫说,情况危重,治疗方案让他有些头大。</p> <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小孤苦,一生劳作。性格刚烈坚毅,一如他根根钢针般直立的白发。用他的话说,就是“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不言苦,小病小痛,多不告我和远在外地的妹妹,怕麻烦子女。母亲持家也到勤谨,但懦弱少能,没有准确向我传递父亲的病情。镇卫生院只给开了盒阿莫西林,就打发了事,医术弱是一方面,另外也怕你费钱。</p> <p class="ql-block"> 细细一想,占比最大的还是疫情封城。出行不畅,父亲不想添乱,我探望不便,也促生了大意。诸事堆积,酿成了老父第一次重病住院。</p><p class="ql-block"> 老家郭镇的核酸采集点,离家至少一里远。父亲走不行,数日未采核酸,先住到了发热隔离病房观察,后转入了七楼的普通病房。</p> <p class="ql-block"> 李大夫是感染科主任,长得敦厚结实,说话慢声细语。我心急如焚,不停询问,他总是隔着N95口罩,耐心解答。“一定要能尿出来,我把医院有的利尿药全上了,否则就得转院!”他反复强调。</p><p class="ql-block"> 疫情当前,转院市里也难于接收。全身浮肿的父亲,不停地喘息,输上了液,也不能久坐。一躺下,就憋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坐卧不宁。我心如刀绞,痔疮瞬间复发,灼痛难忍。</p> <p class="ql-block"> 半夜四点,更喘息不止。急呼李大夫,输上了氧,也不能安睡。母亲年迈劳累,让她到别处休息,我独自照料。望着病房里直刷刷惨白的灯,好想有个人来商量、替换一下……</p> <p class="ql-block"> 头孢哌酮钠、舒巴坦钠、二羟丙茶碱、布地格福、氯化钾、螺内酯众药齐上,有的都难于记住。输液十多袋,吃药十来种。根据查房情况,李大夫及时增减药物,不断调整药服次数。</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开始排尿了!目前可不用转院,继续治疗,李大夫的话,显然有了信心。</p> <p class="ql-block"> 千钧重担卸下一半,我若鸡头啄米,不停地“那就好!”“感谢李大夫!”“麻烦你,再给想点好办法治治!”</p> <p class="ql-block"> 三四天后,明显消肿、止喘。遇到李大夫,是我们不幸中的万幸。连楼道保洁员也说,李大夫性格好、技术高。春起,她同村的一个病人也很危重,就是他治好的。</p> <p class="ql-block"> 平喘、消肿后,父亲白天精神和心情好转。指着电视里的骆驼告我,这是“十二子像”动物,即骆驼长着“鼠耳、羊脸、兔唇、虎牙、蛇眼、鸡脖、猴毛、龙峰、狗腹、马腿、牛蹄、猪尾”。还说骆驼嘴里含上半斤东乌旗的大青盐,一口气能跑四五百里,不过得垮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正二十郎当岁,在内蒙锡林浩特做工赶运,吃了不少大苦,也谙熟了世事百态。</p> <p class="ql-block"> 我给他讲了一气张库商道上,晋商旅蒙贸易的文史故事,父亲爱听这些。母亲不断阻止,怕父亲话多伤气。</p> <p class="ql-block"> 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在我的追问下,他才不情愿地说,有一个月了,觉得走路沉重,两腿拉不起来。父亲的大院,五间地面,四间正房,一九八二年,一夯一土借钱盖了起来。砖墁的凉台前,东面邻鸡窝种着一棵枣树,西房檐边是一棵海棠。每年应季枣红棠花白,树荫斑驳,趁着凉稍,滴檐石为凳,忆忆过往,唠唠家常,就是我们家的一景。盛夏,儿子最喜在海棠树底,遮着阳,酣畅淋漓地大口吃西瓜。四五岁时,父亲还把他举坐在高枝上,那时也顽皮,穿着涎(方言白读hán)牌牌,翘着小腿来回一荡,一荡。</p> <p class="ql-block"> 果实也不是白吃的,修枝打药,爬树摘果,从春到秋,都是父亲在忙乎。</p> <p class="ql-block"> 近几年,他说树不稀罕了,果子结了也没什么人吃,一直嚷嚷着要砍掉。其实,是他老了,没了力气再伺候她们。我爱惜这景儿,总劝着别砍。远方的姨姐也说,两棵树就是这院子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 约莫一周前,他终于将那棵枣树砍倒,锯掉了花枝,树干打成了三截,连树根也一赌气在一天内刨了出来。父亲性急佷苦,干活从不拖泥带水。这回,累,定是导火索,延误,引发了病重。</p> <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在利尿药的作用下,父亲要起夜排尿五六回,有时还心悸多喘,不能安卧,坐起稍好。胃在药物的刺激下,恶心不断,服用阿胶,吐了一盆黑水。白天不敢多吃,半夜饿得难受,还想再来点,也只敢泡一两块饼干。我和母亲轮流搀扶陪护,都不能安睡,煞是煎熬。</p> <p class="ql-block"> 想起了电梯里,中医文化栏上的话。医院的领导估计热爱传统文化,病房门上嵌着回纹木饰,每层门窗颜色各异,中厅均设假山绿植,虽显胀满堆砌,却也颇费心思。连电梯轿箱里,也塞满了大小不同的宣传牌。《素问》说,“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阳气虚,气门乃闭。”《灵枢》指出,“夫曰病者,多为旦慧,昼安,夕加,夜甚。”</p> <p class="ql-block"> 住院部门厅外,左右各有一棵卫矛,冠幅高大,枝叶婆娑,满树红果,冷风吹来,一阵摇曳乱舞。楼东边拐角,藏着个小食堂。</p> <p class="ql-block"> 疫情下,医院封闭,病人家属只能在这里买饭。食堂还要负责全院医护人员的早点,三餐排队,就花近三个小时。我痔疮复发,母亲便秘,父亲反胃,病房燥热,心焦火燎,饭尽量少买。少吃,痔疮是好受些,人也瘦下来二斤。为让父亲吃些软和饭,我就早上多买一份老豆腐或小米粥,尽量买花卷、发面饼等好消化的面食。清淡酥软的饭食,是病人们的共同需要,去晚了很难买上。一回,我直接潜入位于地下的食堂厨房,偷偷去购买烙饼,引得几位老婆婆,好一阵打问。</p> <p class="ql-block"> 买饭、洗碗、买药、输液、搀扶坐起躺平、上厕所,一天下来,真没剩下多少空闲。</p> 抽空和封控在家的爱人交流治疗进展,了解外面疫情的发展,成了住院陪床仅有的放松时刻。疫情已三年,这次最吃紧,多点爆发,人员众多。连襟直接配合全区防疫工作,数天下来,只睡了六七个小时,还得给父亲联系救护车、找医生,电话不时打来询问病情,让我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十天后,新的抽血化验结果是喜讯。肺、肾、肝各项指标趋于正常。李大夫悄声道,疫情严重,医院三楼也隔离上了人,你父亲年老体弱,大病初愈,感染上后果不堪设想,建议出院。 回这里的楼房,暖和有利养病;回郭镇的平房,低温但疫情风险小。保命要紧,回老家。 下午两点,收费大厅办理出院手续,一个退药项目有问题,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回病房收拾好东西,又和门卫说好话,冲到街上,去买莫西沙星。两点,刚宣布全城解封,传说只解封半天。医院外的商业街,人车接踵,堵塞难动,全是封闭十多天后,出门抢购的居民。 急步华佗药房,也正排着长队。父亲在清冷的救护车上等我出发,还有一位老人也要同车出院回乡。 <p class="ql-block"> 已临近下午四点,不能再耽搁。和后面的人作了解释,我人生第一次直接插队冲到了最前面。扫场所码,做抗原筛查,登记信息,拿药,付款,插队购买竟也耗时不短。小跑回医院,又去找司机发车,急出了一身汗。我也体弱,千万别感冒,单位还需要我,去小区防疫值班。</p> <p class="ql-block"> 冲破阻塞的车流,一二里路,救护车用了半小时。上了110国道,才不再紧绷,松了口气。怕父亲冷,给他披上了我的软壳衣,戴上了手套。争分夺秒,步步紧逼,疫情下的出院,让人始料未及。</p> 晚六点多,塞北小城,冷风飕飕。电动车穿过夜色,拖着那一大袋住院装备和一身疲惫,我回到了刚刚解封的家。 购物不能出医院,疫情肆虐不便转院,亲友不能来院探望替换,人生第一次深切体味到了,疫情下看病的难。小区值守大哥的同情,连襟的关心,李大夫的精湛医术,妹妹和爱人的支持,又让父亲疫情下生病住院的不幸,迎来了感怀终生的幸运转折。 <p class="ql-block"> 住院间隙,我教母亲和父亲,练习起了混元站桩功。真希望,平时多养生,老来少生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