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第三十八回:儿女魂牵动着父母心》原创小说/老骥

老驥

<p class="ql-block">  中原地区五月份早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现在全国各地正在进行中的大运动了,那天田部长说一大早要把孙总师送到军区龙司令那里去保护起来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晚上秋喜和田部长等人一起在研究所小食堂吃完饭,齐干事把田部长送回家,半夜里田部长一家人正睡在梦里呢,中原二七公社下属的一个革命委员会的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孙总工就藏在田部长住的家属大院里,于是一帮人就来田部长家里要人,田部长起床跟他们理论,没说上几句话突然心脏病发,家里人赶到研究所请所里派车往医院送,结果还是没有能保住田部长的命,这位一生为建立新中国付出全部身心和青春的老战士,终于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带着遗憾离开了,孙总工当晚也被那帮人发现给直接带走了,等第二天秋喜知道消息后,到处打听也不知道孙总工到底被他们哪一个组织抓走的,研究所一时没人主持工作了,每天在无人管理的研究所里看看书,什么事也做不了,一时间感觉整个人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秋喜到食堂用了早餐,沿着食堂往西品楼的办公室走去,只听到安装在主楼顶的大喇叭在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放完了歌曲,有人发广播说:“重要通知!重要通知!二零三研究所的全体革命同志们请注意!全体人员今天下午一点准,集中到研究所副楼大会堂开重要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请假,违者按反革命分子处理,请大家相互转告!”广播完了又继续播报了一遍,后面就继续播放大运动音乐。秋喜原本想不理睬他们,后来一想,或许能通过这个大会打听到孙总工的下落,去听听也没什么坏处,到了办公室,照例是看看技术书籍,喝喝茶,熬到了用午饭的时间,用过午饭后又在自己的办公桌看了一会书,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到研究所副楼里的大会堂,在第一排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人还不多,大会堂里灯光亮亮的,人眼看了有些刺眼,秋喜坐在椅子上把眼睛闭上,安静的养息起精神来。</p><p class="ql-block"> 慢慢的大会堂里人声嘈杂起来,舞台上有人开始调试话筒,布置会议桌和茶水等杂事,秋喜耳朵听着感觉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睁开眼睛一看,见一个人头戴军绿色帽子,身穿一身褪色泛着土黄色的半旧军装,胸前别了一枚透明有机玻璃做成的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像章,腰间束着一根棕红色二指宽的牛皮武装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的本子,沿着大会堂一侧的走道迈着大步正在走向舞台,从舞台一侧一个小蹲步非常轻盈地就跳上了半人高的舞台,秋喜仔细一看,原来这个人就是那天在田部长办公室对田部长出言不逊被自己怒怼的那个人,只见他面露严肃的神情,走到舞台中间的落地话筒支架前,伸手把话筒从支架上拆开拿在手里,“嗯嗯”两声清了一下喉咙,会场上原本嘈杂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他用眼光环视了一下台下的人们继续说:“二零三所的全体革命同志们,重要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先说几句话,我受中原二七公社革命委员会指派,今天起负责接管二零三研究所,接替原所长田兢尧同志的工作。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龚伟华,今年二十二岁,华北工业大学物理系应届毕业生,华北工业大学学生会主席,中原二七公社革命委员会常务委员,兼任二零三研究所红色风暴战斗突击队总指挥,本人家传五代贫农,根红苗正,思想一贯正派,坚信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主席伟大思想。”说到这里,他突然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秋喜闭着眼睛在养神呢,被他突然大声一喊冷不丁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抬头四下里看了一眼,台下也有人跟着一起喊口号,秋喜也跟着喊了一声。台下有人小声议论说:“贫农富农的成份划分是新中国成立后才有的,到今天也就十八年,他们家五代家传也就十八年是不是太短了一些哦!”边上其他人听了就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龚伟华站在舞台上接着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全体革命同志们,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个特大的好消息,通过我们革命小将们睁大了二十四小时不眠的火眼金睛,发现并揪出了长年深藏在我们研究所内部,受西方帝国主义特务派遣,伪装成爱国知识分子的汉奸、叛徒、卖国贼孙国华!”说着扭过身去对着舞台后的一群人喊道:“把汉奸叛徒卖国贼孙国华押上来!”舞台后面那群人听到喊声,立即把被他们压着蹲在地上的孙总工双脚离地提溜着押上台来。秋喜听到孙国华三个字,立马警觉起来,他睁大眼睛找寻,秋喜就坐在舞台的前面第一排,亲眼看到自己爱戴的白发苍苍的业务导师被人用这种方式押上舞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对着舞台上的人大喊:“放开孙总工!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孙总工,他是我们研究所的骄傲,是我们国家核工业的开拓者之一,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敬重的科学家!放开他!放开他!”嘴里说着,自己就要爬上舞台去帮助孙总工,这时从会场的后面跑步过来四个身穿没有军徽标识旧军服的人,他们快速走到秋喜坐的旁边,其中二个人一左一右把秋喜按倒在舞台边沿上,又把秋喜正准备往舞台上爬的左右胳膊提起来扭到背后,摁在地上,顺带就把秋喜帽子和衣领上的红五星和红领章给扯了下来往自己口袋里一放,其他两人各提起秋喜的左右脚,把秋喜整个人平抬起来,旁边又过来一个人,把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牌子挂在秋喜的脖子上,一只手扭着秋喜右手的那个人用另一只手抓紧秋喜的头发,把秋喜的头往上提着,木牌子的正面糊了一层白板纸,上面用黑墨书写着“反动学术权威的狗腿子刘秋喜”几个大字。木牌用一根细钢丝做成挂束,秋喜就这样脖子上挂着木牌被四个人揪着头发平抬着走上会场的舞台,这种方式被他们这样人称之“坐飞机”。台下有人高喊:“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狗腿子刘秋喜!”可是附和的声音并不多,那个人又喊了一声:“誓死揭开二零三所的黑盖子!打倒一切反动派!”有人附和,有人不情愿地举起手臂也低声附和着喊一声。这个坐飞机上舞台的情景后来被秋喜常常与人聊天时戏称是自己“开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米格100挂着减速板起飞的战斗机驾驶员”。这一天是一九六七年五月七号,刘秋喜的生日。</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七年五月七号秋喜生日的那一天,老家无锡县佘堰镇人民公社桃花坞大队刘家村生产队。那天家里惯例会给每个轮到过生日的人下一碗长寿面条,今天是秋喜的生日,梦男也是早早就做好了手擀面放在厨房里,还准备了些秋喜在家待着时最爱吃的枣泥馅的糯米粢饭炸糕,中午大家都一起为秋喜的生日吃了一碗面,刘张氏说:“宝儿也不知道这会在哪儿呢,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总不会不记得吧,有没有吃长寿面哦。”刘仲悦边吃边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自己的生日还会不记得,能不能吃一碗长寿面倒是难说了,在单位不比在家里,哪能什么事都随着自己的意愿来嘞!”下午梅子也来家里看望大家,还特意带来一盒无锡的土特产酱排骨和六盒蜜汁豆腐干,说今天是秋喜叔叔的生日,过来和大家一起给秋喜叔叔过生日呢。一整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梅子一直待到黄昏时分才告辞回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向没病没灾的刘仲悦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嘴里老说自己心里不舒服,浑身难受,而且身上的肉也跳个不停,刘张氏听他说心里不舒服,身上的肉还跳,心想不会是中了邪魅之气了吧,可是现在又不允许做迷信烧纸驱魔,一时也没了主意,梦男和女婿曙彰在一旁说:“爸爸,你要是感觉不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带你去镇上卫生院看看,不要忍出大病来那才不好呢。”刘仲悦不愿意去卫生院,就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能是人老了,身体扛不住初夏时分天的湿热,一时半会或许就没事了呢,等过了今晚再说吧。”当晚冲凉后和刘张氏就早早回房睡觉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刘仲悦早早就起床来,吩咐刘张氏去对梦男说他要上北京去寻找秋喜,要去看看秋喜到底好不好。刘张氏一听就问他:“平白无故的一大早起来就犯迷糊啦,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去北京寻宝儿?”刘仲悦说:“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宝儿满身伤痕累累,头发也没有,身上衣服是披一块破一块的,饭也没有吃,两眼红红楞楞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一下就惊醒了,我寻思我们家宝儿一定是遇到难事儿了,不行,我得亲眼看到宝儿没事才可以,去喊梦男起床,你去做些吃的,再准备些路上要用的东西。”说着自己就下床穿好衣服到放钱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的门在里面翻东西,刘张氏就问他:“你又要找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我来找给你,你自己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你自己能找得到?”刘仲悦手不停地继续翻东西,嘴里说:“我得多拿些银元带在身上,说不定到时候能派上用场呢。”刘张氏听了就笑着说:“你真是老糊涂了,现在外面还用银元吗?你还以为是民国呐,现在外面都是用的人民币,吃饭用的是全国粮票,亏你还是整天和女婿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刘仲悦听了也楞住了,想了一下说:“哎!真是老糊涂了,你说的一点不错,我也是心里着急了,这才搞糊涂了嘞。那你就给我多准备点人民币和全国粮票吧,省的在外面饭也没得吃呢。”刘张氏笑着答应了。她起床站在堂屋里对着西屋喊了一声说:“梦儿,曙彰,你们俩起床了没,你爸他今天说要上北京寻宝儿呢,快来帮我一起给他收拾收拾东西。”女婿曙彰从后院进来,接着妈妈的话就问:“妈妈,你说爸今天要去北京?”刘张氏一看女婿从后院来,就说:“你们都起床啦,梦儿呢?”曙彰回道:“梦男在厨房里做早饭呢。妈,爸爸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上北京去啊?是秋喜出什么事了吗?”刘张氏笑着说:“宝儿能出什么事啊,是他爸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家宝儿正在受罪呢,他醒过来就不放心了,说要去北京亲眼见见宝儿才安心呢!随他去吧,只是你们俩谁陪着他一起去呢?”边说就边往后院里走,曙彰跟着后面说:“爸爸出远门自然是我跟着去,叫梦男在家和妈妈一起等着消息就好。”</p> <p class="ql-block">  这是刘仲悦一生中第二次出远门寻找自己的孩子了,上次是一九三七年的冬天,南下旧中国国民党总统府所在地南京,这次是一九六七年的初夏,北上新中国首都的所在地北京。一九三七年是得知女儿去世不知女儿尸骨存于何处,一九六七年是不知儿子是生还是死,更不知儿子身在何处。两次寻儿两次不同的社会制度和无法相提并论的现实意义,而对于父亲的刘仲悦来说却是一样焦虑不安的心境。</p><p class="ql-block"> 吃过早饭,刘张氏和梦男帮着把所有路途中要用到的物品都一一打包,把大半份的现金和粮票放在刘仲悦贴身穿的内裤腰袋里,随身携带的一个手提包里只放了一些少量的钱和粮票,都弄好了准备出门时,刘仲悦对女婿曙彰说:“曙彰你留家里,陪着她妈妈,家里不能没有男人,我和梦男去就可以了,放心,这次不是上次出门,这次是新中国新社会,出不了事。”曙彰听了也同意,对着梦男说:“梦男你可要多长点心眼,现在外面到处乱哄哄的,不能让爸受罪才是。”梦男答应着点点头,一家人提着包裹送出前院大门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梅子刚好骑着自行车路过这儿,看到他们一家人大包小包的出门,忙下车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这是要出远门啊?”梦男回道:“梅子你早啊!这是我和我爸爸一起到北京去看秋喜呢。”梅子一听忙把自行车支起来说:“你们就这么去北京啦?火车票都买好了吗?”梦男说:“火车票不是要到无锡火车站才能买到吗?”梅子说:“你们这是一直在家里,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去北京的火车票根本就买不到的,因为现在火车上都是红卫兵学生,他们成群结队的要去北京见毛主席,所以火车在始发站都无法正点开车呢,更何况我们无锡站是途中站点,你们如果现在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就去无锡火车站,我估计在哪儿待几天都不一定能乘车呢。这样,我大学有个同学的父亲就在无锡火车站票务处工作的,我现在就到学校去给我同学打个电话,问好了再来接你们去,现在你们就暂时待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刘仲悦听梅子这么一说,想想也对,就对梅子说:“那就有劳梅子姑娘了,我们就先不去了,在家等你的话。”梅子笑着说:“悦大爷您客气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先走了,你们安心等我回话就好。”说完推着自行车到大道上,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就往佘堰镇中学赶去。刘仲悦也回转身对梦男他们说:“我们就按梅子说的在家待着吧,回了。”一家人又回去把包裹放下一旁,坐在堂屋里等着,曙彰说:“梅子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快就有消息回来,爸爸妈妈,我先去做事了。”刘仲悦坐在椅子上,拿起旱烟杆正准备抽烟,听曙彰说了也对刘张氏和梦男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心里不踏实就坐这里等着了。”说着把旱烟斗往烟袋里掏着装烟丝,刘张氏和梦男都各自散开做事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个上午,刘仲悦是坐着抽一斗烟,喝一杯茶,站起身到前院大门外往大道上瞧一会儿,如此重复了好几遍,一直等到刘张氏和梦男把午饭端到八仙桌上喊他吃饭的时间,还是不见梅子回来,他有些坐不住了,对梦男说:“你去大道上迎迎梅子,看她现在到哪里了?”梅子答应着放下菜碗就往前院去,这时听到院子门外有停自行车的声音,梦男说:“好像是梅子来家里了。”说着快步走出堂屋去,刘仲悦听说梅子来了,也赶紧起身走到堂屋门前往前院看,只见梅子满脸的汗水挂在脸颊上,手里拿着平时上班用的一个手提袋,气喘吁吁地从前院门外进来,嘴里喊道:“诶呦,四姐,你快给我口水喝,我都要渴死了呢!”梦男笑着说:“真辛苦你了梅子,快进屋里来,我给你倒茶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