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门楼和老门楼

静庐主人

堂妹家闺女出嫁，应邀参加。堂妹家的房子是前几年新修盖起来的，砖混结构，现代风，红色烤漆的大铁门，红色瓷砖贴面，洋气喜气，大红灯笼挂起来，婚庆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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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妹的对门是个老宅子，门上上锁，久无人住，看样子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砖木结构，这样的门楼，其主人在当时应该是很体面的人家，有着殷实的光景。一新一旧，两相比对，作为一个七零后的农家子弟，不由得万千滋味上心头。

说实在的，我还是比较喜欢老门楼的。老门楼，比起新门楼来，可用四个字来说，讲究耐看。就说讲究吧——

做工讲究。那时的匠人们靠手艺吃饭，做工不好就是砸自家的饭碗，尤其是做门楼，在一块块砖头上磨刻拼接，各自都有绝活，无不用心用力，在做工上都秉承鲁班家业，毫不含糊，近看严丝合缝，远观四棱见线，敞敞亮亮展示给人看，同时也展示着手艺人那份独有的骄傲，——你来挑毛病，我接着，就怕你挑不出来。

布局讲究。高门坡，挡水造势，虚实担当；深门洞，藏风聚水，含蓄内敛，长出檐，遮阳避雨，收拢光阴，实木门，丁卯俨然，沉实厚重。门前宽阔亮堂，宰相门前可跑马，农家绝不让三分，乍一看，觉不亚于四合院中高级别广亮大门的富贵架势。

造型讲究。你只看那宝瓶状的门洞造型，就知道了主人的求平安享清福的心意。门楣上的砖雕牌额，雕的是“富康”二字，行书字体，颇有法度，大气稳重，温文尔雅，镶边饰以祥瑞花草图案。你看到的不仅是造型，还有文化，有农耕之家的精神追求和向往。

我也说不来太多的讲究，至于耐看，不遮不掩，手艺人的手艺活儿，有温度，有情怀，入眼即入心，眼里亲亲的，心里暖暖的，它的质朴的外表下，涌动的是几千年农耕文明赓续传递的血脉，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底蕴。耐看，源于它的讲究，讲究，才可长久。

这样的老门楼只能算是农耕文明简化版的坚守。说它是简化版，是因为它的形制与百年前的传统建筑相比，删减掉了许多旧文化的东西，旧文化是相对五四以后尤其是文革以后的新思潮而言，儒家的纲常文化被打倒了，道家的无为思想不提倡了，佛家的信仰也成了异端，这些原本根深蒂固的东西一直影响着建筑的形制，像血脉一样，后来文化换血了，人们只剩下了对美好生活最简单的向往，这些向往体现在农村建筑上，比起厚重的传统文化影响下的传统建筑，说是简化版，其实都有些牵强，然而当下，就是这样简化版的门楼，却也快要绝迹了。

事出必有因，但细思极恐。一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量，老式门楼建造时费工费料，不划算，二是传统建筑技艺的没落，在房地产开发的热浪席卷下，建筑风格简单乏味，建筑思维固化，建筑工艺程式化，现代大型建筑机械的加入，更让传统手艺无处施展，加之随着老一代匠人们的纷纷离世，好多精湛的建筑技艺也随之失传了，三是现代材料（重视装饰性与视觉效果，大作浮夸的表面文章）的出现，导致了建筑理念的变化，匠人们渐渐从手艺行退化到了装饰行，建筑内涵越来越空洞，建筑形态越来越夸张，基础结构不断简化，粗糙的机制红砖墙面上各种花式各种规格的瓷砖一贴，做工好坏都看不见了，表面看上去，一律的富丽堂皇高大上，内里怎么样，反倒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了。应了一句话：这是个看脸的时代。肤浅，已无可替代地成为这个时代的标签，堂皇且张狂。

真是可惜呀！我怀恋老建筑那美妙的植物与泥土的气息，怀恋老建筑那神秘的智慧与不假掩饰的真诚，怀恋老建筑那朴素无华的物件儿与温暖妥帖的人情味儿，也就至于怀恋了吧。

拍照并记下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