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 在朱子的书院中

茶者

　　朱熹，溢文公，世人尊为朱子。生活在一个颠沛流离的时代 ，祖籍江西婺源，因战乱，父朱松携家带口辗转于闽赣多地，后落脚福建尤溪，朱子生于此。十四岁因父病逝，与母寄居于武夷山五夫里刘子羽之篱下，除出仕的七年，近五十年的时光，都在武夷山一带冶学授徒。

朱子少年，在五夫里刘子罩家看到一副柱联：“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持家三自律，勤俭耕读世泽长”，深受启发，从此定下生活准则：“以茶养生，衣取蔽体，食取充饥，居止取足，以璋风雨”。还题下一联：“山居偏隅竹为邻，客来莫嫌茶当酒”，现留在武夷山水帘洞三贤祠前。

朱子十九岁高中进士，开始为官治学的职业生涯，创办书院，传道授徒，是其毕生着墨最多的功业。

朱子四十岁左右，在建阳崇泰里前后办了两家书院，即寒泉精舍和云谷书院。

朱母仙逝后葬在崇泰里，朱子在墓旁建了数间草房，每月初一与十五祭奠，并将草堂名为“寒泉精舍“。在此期间，他潜心著作，先后著作了《西铭解》、《论语精义》等巨著，还与弟子赵师渊共同完成了《资治通鉴纲目》。特别是和“东南三贤”之一的吕祖谦共同编成《近思录》十四卷六百二十二条，囊括了北宋五子及朱吕一派学术的主体，为确立儒家道统，传播理学思想起过重要作用。

　　“云谷书院”在崇泰里的东山云谷山，题曰‘晦庵’”。为弟子蔡元定协建。蔡元定在毗邻的西山筑有“西山精舍”。每有疑难，则揭红灯相示，相约次日聚首，以解难释疑，传为千古佳话。“晦庵”建成后，刘爚、刘炳、祝穆、叶味道等均从学于此。

朱子在“晦庵”和“寒泉精舍”的附近开垦了一片茶园，取名“茶坂”。治学之余，常到茶园种茶采茶，并作诗《茶坂》：“携簏北岭西，采撷供茗饮。一啜夜窗寒，跏趺谢衾枕”，以素描的形式写出品茗之精妙。此间，在一次茶宴上，朱子赋诗《咏茶》：“茗饮瀹甘寒，抖擞神气增。 顿觉尘虑空，豁然悦心目”。描绘了品茗后之精神体验。

朱子与同时代的其它文人相比，显然更通茶性，在品饮之余，还善于以茶喻学，以茶喻理。在《朱子语类》中记录了朱子教学中的二段语录，一是：“如这盏茶，一味是茶，便是真才；有些别底滋味，便是有物夹杂了”，强调“一味茶”。认为做学问要专注一门，对理学要皓道穷经，以一贯之。二是：“先生因吃茶罢，曰物之甘者，吃过必酸；苦者，吃过却甘；茶本苦物，吃过却甘。此理何？”曰：“也是一个道理，如始于忧勤，终于逸乐，理而后和。” 以品茶先苦后甘的特性比喻求天理的过程，甚是贴切。

　　朱子五十三岁哪一年，在九曲溪隐屏峰南麓。兴建武夷精舍。

在武夷精舍八年，朱子收获颇丰，完成《易学启蒙》《小学》《孝经刊误》等著作。修订完成《四书章句集注》，把儒教《大学》、《中庸》 、《论语》、《孟子》汇总，加以阐述。实践了前贤张载提出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重新点燃儒学的火炬，意义非凡。

朱子在精舍周边开垦了几处茶园，讲学之余，种茶采茶，品茗论学，写下《咏武夷茶》：“武夷高处是蓬莱，采取灵根手自栽。地僻芳菲镇长在，谷寒蜂蝶未全来。红裳似欲留人醉，锦障何妨为客开。饮罢醒心何处所，远山重叠翠成堆”，看来武夷精舍虽在僻处，却有蓬莱之奇幻，在峰奇花艳景幽之中，朱子品着自栽自采之茶，气定神闲。同时期有一首《积芳圃》：乐事从咨不易涯，朱门还似野人家，行看靓艳须携酒，座对清荫只煮茶，小起苍凉承坠露，晚来光景乱蒸霞，平生结习今余几，试数毗廓襟上花”。还有一首茶宴诗《饮茶》：“小园茶树数千章，走寄萌芽初得尝，虽无山顶烟岗润，亦有灵源一派香”，都表达出朱子在精舍中闲适的品茗悟道生活。

　　武夷精舍前的溪中，有一奇石，石上有臼似灶，朱子常邀友在此煮茶论理，赋诗《茶灶》：“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写尽品茗之惬意。同时代的杨万里和诗曰：“茶灶本笠泽，飞来摘茶国。堕在武夷山，溪心化为石”。说是在太湖之滨的茶灶飞到武夷山了。好友袁枢也欣然唱和：“摘茗蜕仙岩，汲水潜虬穴。旋然石上灶，轻泛瓯中雪。清风已生腋，芳味犹在舌。何时棹孤舟，来此分余啜”，说是想驱舟到溪中品上一杯嘉茗。

三友唱和，成就九曲溪上品茗论学之佳话。

朱子在武夷精舍治学期间，也是贡品建茶最盛之时，朱子情有独钟，将建茶喻予“中庸之德”。《朱子语类》载：“建茶如中庸之为德，江茶如伯夷叔齐。” 与朱子同时代的张敬夫在所著的《南轩集》中，把民间生产的草茶比喻成“草泽高人”，而把建茶比喻成“台阁胜士”。朱子认为这样比喻把建茶庸俗化了。觉得把建茶比喻成“中庸”，把草茶比喻成像伯夷叔齐一样的高人更为贴切，反映出朱子对茶性的深刻理解。

　　绍熙二年（1191），朱子已六十多岁，因长子朱塾英年早逝，使之精神备受打击。便辞去漳州知府职，着手定居建阳。其父生前曾到建阳考亭并云，“尝以考亭溪山清邃，可以卜居”，为遂父愿，便在考亭筑舍。名沧州精舍，后称考亭书院。因声名远播，四方学者趋之若骛。据说前后的门生多达214人。

朱子在考亭传道授业时，注重著述刻书，留下《楚辞集注》、《礼书》等多部著作。《四书集注》也刊刻于考亭时期。

朱子此时结识了五夫开普寺主持园悟禅师并成为至交，时常一起品茗悟道。庆元五年（1199)，圆悟禅师圆寂，朱子凄然作《香茶供养黄檗长老悟公故人之塔并以小诗见意二首》：“摆手临行一寄声，故应离合未忘情。炷香瀹茗知何处，十二峰前海月明”和“一别人间万事空，他年何处却相逢。不须更活三生石，紫翠参天十二峰”。写尽哀悼感伤之情，感叹再难聚首焚香品茗，此时，朱子生命已将至尽头，悼圆悟禅师，其实又何尝不是悼自己呢？

庆元二年，朱子六十七岁，遭“庆元党禁”，理学被斥为“伪学”，大弟子蔡元定被贬，客死他乡，众多弟子也受其牵连。朱子自己也面临生命危险，人生陷入低谷，赋诗题匾，往往不敢签署真名，常以“茶仙”署名落款，茶成为朱子最后的心理寄托。

庆元六年三月，他病情恶化，尚坚持著述题词。在给自己出生地尤溪南剑州一景点书写“引月”碑刻时，就署名“茶仙”，此遗迹目前尚在。

庆元六年四月，一代理学宗师终于耗尽毕生精力，以“伪学魁首”之身，顶着腥风血雨，在考亭书院落寞而逝，终年71岁。“茶仙”二字成为朱子一生的绝笔。

朱子逝后，数千生徒不顾当局恐吓聚而悼之。辛弃疾泣血悼之：“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陆游痛哭之：“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倾长河注东海之泪”。

一杯茶，在风雨飘摇的南宋，在“和”与“战”的焦灼中，在“理”与“欲”的对峙中，在朱子创办或重修的武夷精舍，寒泉书舍，考亭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等书院中，伴着朱子师徒，正人心，诚其意，穷天理，格致知，醒心明目，散发出理性与独立的光芒。

据说：朱子手植的茶树，至今依然生长在武夷山九曲溪畔。摘下的茶叶，至今醇香如故。

朱子书院中的茶香，历千年，虽已飘逝，但，并不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