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浅巷长歌

　　母亲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外公外婆吃苦耐劳，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苦心经营，建房置地，让家人住着宽敞的房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这份富足却给子女带来了一辈子的厄运，母亲因此改写了人生，受尽了委屈和艰辛。

当年，因为家庭成分，外公外婆的家产被没收，原本丰衣足食的生活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过着贫苦又屈辱的日子。可是，灾难并未就此为止，外公再也无法忍受没完没了的批斗和殴打。满耳辱骂抽打声，浑身新伤叠旧伤。日日胆战心惊，夜夜难以安睡，他揉捏着被批斗时站得僵硬肿胀的双腿，抚摸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浸着血迹的伤痕，一种透心彻骨的悲凉和绝望，令他万念俱灰，投河自尽。

外婆发疯似的沿河寻找，始终没有外公的踪迹，心碎了，腿软了，她瘫坐在河滩上放声痛哭，晚风凉飕飕地吹来，使她从绝望和悲痛中回过神来，想起家里还有一群孩子，她擦干眼泪回到破落的家里。人财两空，生活陷入了绝境，外婆从无济于事的眼泪中站起来，暗下决心，一定要活下去，给孩子们一个依靠。

外婆摸着身上隐隐作痛的伤痕，看着被拆分得摇摇欲坠的两间过风的房子，心里所有的侥幸期望破灭了。面对“时代浪潮”的步步紧逼，她心里越来越害怕，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却不能不考虑孩子们的安危。为了保全性命，她领着高高矮矮的六个孩子，流离失所，远走他乡，栖身于大山深处，一家人挤在漏风漏雨的小房子里，连温饱都难以保障，在穷困潦倒中煎熬。

　　母亲是当时县中学的学生，成绩优异。虽然家里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外婆依然鼓励母亲继续读书，但是，家里一贫如洗，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再也没有能力供母亲上学，母亲求学之路走得异常艰辛，因为交不上学费被老师训斥，因为没钱吃不上饭忍饥挨饿。每当母亲觉得走不下去时，耳边就响起外婆的话：“你一定要把书读下去，这比我一定要活下去更重要”。家里的变故也让母亲突然长大了许多，她咬紧牙关，一边上学一边做工养活自己，还要忍受家庭出生带来的白眼和歧视。

母亲比别人多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好不容易才熬到高中毕业，一个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县中学的高中生，在那个年代本应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母亲的人生才刚开始，却再次因为家庭出生跌入一望无际的黑暗。

母亲高中毕业后，担任当时的公社财金干事，她知道这个时代不青睐自己，凡事低调，虽然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人品能力都很优秀，可还是没有躲过厄运，被坚决清除出了阶级队伍，硬生生的被剥夺了国家干部的身份，母亲万般无奈地吞下眼泪，栖身大山深处，成了大山里的农民，艰辛了一辈子，委屈了一辈子。

　　无法选择的出生让母亲失去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又失去了自己努力拼搏得来的大好前程，母亲悄悄咽下委屈和眼泪，与大山为伴，在泥土里刨食，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辛勤劳作，累得腰酸背痛，只为让孩子们吃饱饭。

母亲心灵手巧，勤俭持家，变着花样把浸透了自己汗水的粮食做成各种美食，至今忘不了母亲做的麦芽糖、玉米粑、红苕饼、高梁粑的香甜，那是岁月的风雨里母亲的味道。一个个深夜，灯下的母亲总在熬夜给我们做衣服鞋子。不管自己多苦多累，母亲都要竭尽全力让我们生活得更好。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母亲的味道滋养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母亲的温暖驱散了岁月的苦寒，母亲的坚强和勤劳呵护了我们的身心健康。

母亲从富有到贫穷，从国家干部到山村农民，坚强面对挫折，用勤劳和汗水回敬人生坎坷，是天下无数历经苦难的人们中最普道的一员，但在我心中是无可替代的榜样，是我一生读不够的教科书。

长期的超负荷劳作和命运多舛的打击，母亲的身体终究是熬不住。积劳成疾的母亲身患重病，两次手术，几度涉险，连医生都放手摇头，下了几次病危通知，母亲却舍不下亲人，一次次闯过了鬼门关，与疾病抗争了十六年。可是，最后这次，母亲却放手得如此干脆，走得如此决绝。我知道，母亲太累了，再也没有力气为我们操心了。母亲牵挂着天堂，去意已决。我们虽然万般不舍，也不得不放手。

　　母亲，一别已百日。您在天堂还好吗？人间苦难太多，疾病总是那么嚣张，骨肉分离总是痛不欲生……您不用再耳闻目睹这些人间疾苦了，天堂没有污浊、没有黑暗，也没有病痛，您不会再遭受委屈和辛酸，也不会再遭受疾病的折磨。我不用再担心您看到我的眼泪落在您的照片上而流泪，也不用再怕您听到我在梦里喊您而伤心。母亲，您的天堂很深情，放下尘世恩怨，和父亲一起摘星星看月亮，陪父亲好好生活吧。

这辈子做您的女儿，我知足，我感恩。可是，下辈子，我不想做您的孩子了，我再也不想看到您为子女奔波劳累积劳成疾，再也不想看到您遭遇厄运伤心难过，再也不想看到您累弯了腰，还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样子。

母亲，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就此别过，愿您往后健健康康，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享受美好生活。

今夜，月色清浅。微光中，眼前一片湿润晶莹着，似星星眨眼，似泪光闪烁。今夜，适合告别，也适合思念……

文／浅巷长歌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