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译非马(上)

车走直线

<p class="ql-block">非马先生伉俪钢琴合奏</p> <p class="ql-block">诗译非马</p><p class="ql-block">博弈</p><p class="ql-block">一丶特殊的 “诗人经验"</p><p class="ql-block">诗人非马先生可以说是当代华人诗人里最为特殊的一位;为什麽这麽说呢?一丶核工博士的科学背景,但写诗,译诗,也写英语诗,并双语诗创作,兼作画,雕塑等。西方多种艺术理论与诗学理论里都有“科学与理性是杀死艺术的惯犯”这类的论点,非马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反证,科学与艺术可以在一位爱好艺术的诗人身上共存。二丶非马早自1957年起在台湾即开始了新诗的创作,到了美国依然不间断,过半世纪,近一甲子,他的诗间接记载了时代与语言,社会与世界,和在美国的中国人的生活经验(时间是最後的形上,而诗的存在就是个诗人的写实,形上地来说),并不局限於大陆与台湾。诗写周遭事,非马诗文的涵盖世界,在当代华人诗人中逐渐显现出一个跨文化的轮廓,这轮廓若不是最广的,也是极广的;而所谓的周遭事,即诗人所 关心之事,小自英语诗如“A Post-It Note"(随手贴),大至如<电视>等诗,可看出他的题近旨远;既曾以长城黄河为题,也曾以非洲丶美国为题,写着人性的观照;既关心母语文化(中文),也进入第二语言(英文)的社会与文化,是一位开拓者,也是个建桥的人(如<桥>一诗“隔着岸/紧密相握/我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是谁/先伸出了/手")。非马成为诗人是一个当代极为特殊的“诗人经验"。三丶对於海外华人的第二代,是一个启发:诗无国界;对於海外华人的第三代,是一个传奇:他们可溯源汉语新诗在美国(原地原创)的味道,因为诗的内容是他们可以经验理解的。四丶双语诗对国内学习写英文诗的人是个桥梁,如何自汉语新诗过渡到以英语来写诗,非马在以往曾有篇谈论翻译体验的文章,里头说道:“刚到美国的人常会对一些美国幽默感到莫名其妙,而一些使中国人惊心动魄的东西,在外国人眼里却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但任何事物,只要深入它的内部,总可以找到一些能同时感动许多不同种族丶不同肤色,不同历史,不同文化,不同年龄,不同性别或不同职业的人的东西。作家的任务,便是挖掘出这些事物的本质以及广义的人性,想办法把她们完美地表达出来。上面这点心得,是我多年来翻译欧美现代诗的体验。我常把翻译戏称为照妖镜。”非马的诗经验(经多年与美国诗人的交游与涉猎西方不同国家地区的诗,及英语诗集的翻译)所产生的种种作品,无疑地呈现了一个智慧的结晶,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学习机会。</p><p class="ql-block">评论非马的诗创作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上述几点在时间上,可以外延至诗与时代的关联,并与当时的诗的主意识(主要流派或主义)来对照比较;或在文化上,中西的异同如何反应在非马的诗语言等等,这些个都是很好的研究题材。此文主要来谈谈翻译一事之影响与非马的中英双语诗。</p><p class="ql-block">二丶诗的翻译</p><p class="ql-block">翻译文学作品不易,译诗尤难。所谓翻译,辞典的解释大致为“把一种语言文字的意义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达出来",这是就意义上来说的。诗的翻译,一首诗经过解读後以另一种语言文字的再呈现,是超越平常的意义理论的。设本文为“文1",翻译後为“文2",“文2"再翻回本文语种,不论是机器或是人为,通常难以达到与“文1"完全相同。翻译的结果实非唯一对应,在语言哲学上也有“翻译的不定论”Indeterminacy of Translation (Willard Van Orman Quine 1908 - 2000) 。常谓翻译大凡三字原则:信雅达(严复,1853-1921)。诗的翻译讲究的就更多些,主要是因为诗的翻译不单是意义的问题,声音,形式,修辞,意象,象徵,喻,讽等等比一般的口语或文章要多且精致,这方面的翻译是科学做不到的,也是语言哲学上,意义理论辞穷的地方(Quine, Wittgenstein, Derrida三位的意义论点都得到不同的辞穷,各是:无意义基项,说可说的,无意义中心);再者,诗的翻译也超出了意义翻译的范畴。哲学家费雅班(Paul Feyerabend,1924 - 1994)有“科学术语的意义依附於科学理论而存在"的立论,也就是说,即使最严密定义的科学术语都是如此,一般的自然语言更是如此,文学批评亦颇有类似的现象:当文学理论转变的时候,解读的意义中心也随之转变,诗翻译的第一步工作即涉及解读,亦然。</p><p class="ql-block">在这些前提之下,个人以实用的角度先来谈谈对翻译诗的看法。我对诗翻译的五字注解:形音义象神。</p><p class="ql-block">形:包含字形,,句形,诗形。 若及诗文背後“形的形上"则涵盖诗修辞和比喻(figure of speech)的方法与模式,都是形(form) 的一种。</p><p class="ql-block">音:发音的相似性,,声母(子音)与韵母(母音),韵式的考虑等。</p><p class="ql-block">义: 意义的精准或接近.</p><p class="ql-block">象:形象,意象(imagery)。</p><p class="ql-block">神::象外神韵,,传神,及文化意识(比如神话,宗教,集体下意识)。</p><p class="ql-block">起源相同的语系在字的形音义上仍可以类似。以英翻中而言,字形不同, 字音偶可巧近一二(例如,肥,fat;落, fall;飞,fly;爸爸妈妈或摹声字),可遇不可求;字形之外的部分译者仍可选择性地,形上式地,类比性地进行翻译,比如修辞的类似安排,喻的对等,分行分段等。义,象,神三项是诗翻译多於文章翻译的重点,诗里的文字意义和平常字面意义(字典定义)相同时,对等翻译是容易的(比如科学性的文章),当文字的意义脱离平常字面意义甚至相反於平常意义时(例如,中文的倒词,反语等修辞,或西方的irony trope),义的翻译就要慎循原文的内涵 (connotation) 而非仅字面意义了(denotation)。</p><p class="ql-block">整体来说,要之,能在形音义象神上达到信达雅。在翻译上我们可以把“形音义象神"作为水平轴(文学物件,工具,承载),“信达雅"做为垂直轴(翻译原则,精神),加以理解。(借助瑟许(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 - 1913))的语言二轴说(Syntagmatic and paradigmatic relation)为类比。)这在译诗上扩大了维度,但也更彰显其难度,优劣尤赖译者的修辞与审美修养。至於语句上顺序或修辞,译文在(整个水平轴的运用)也要顺应不同语言的文法对应,以整体翻译来做考虑。基本上,译者基本上若以新批评(New Criticism)的方法来做本文的解读工作(主要是close reading),再来做翻译,得到的译诗基本上是自成而深入的。非马尝言“翻译是对一首诗最好的检验",实包含一个详细解读的功夫。基於大多数的诗都以意象为主,翻译中若丢失了意象,即使用字精准,一首诗也失去了味道。</p><p class="ql-block">译诗的要求比起译一般文章是不同的,也更高的,译者对两种语言的文学造诣与文学形式也有极大的关系,故好的诗译常常来自诗人。诗人翻译诗也可能产生再创作,使所得的译文有了新的文学形式与生命。维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 1889 - 1951)有句话“了解一个语句等於了解整个语言",於译诗上做比,这就到了上面所说的神的维度,翻译了一首诗等於了解整个文化。诺贝尔奖诗人Tomas Tranströmer的诗经过美国诗人Robert Bly 的翻译,是使其流通於英语读者的最大因素。Robert Bly 也把翻译的经验写出成书Eight Stages of Translation,即使如此,他也说“我们无法抓住原诗的全部,最好的翻译像是自背面看一张波斯地毯──图案是明显的,但无更多。"非马在中文里,在Tomas Tranströmer未得奖前,亦曾翻译他的诗,刊於台湾的《笠诗刊》。非马的“把翻译戏称为照妖镜",亦是经验之谈;非马译诗着作甚多,英译中,中译英皆有,深入浅出,谨慎保留原诗风格。而非马的诗也被译成多国多种文字,包括英文丶日文丶韩文丶德文丶斯拉夫文丶西班牙文及罗马尼亚文等。非马写诗,译诗,“翻译是对一首诗最好的检验",诗人的角度不同於一般的译者,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三丶双语诗</p><p class="ql-block">中英双语诗(将一首诗以两种语言表达,‘译’由诗人自己完成,姑且这麽定义吧)的产生可说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诗作翻译交流下的文学产物。除了上述的种种考虑外,诗人更可引入新的文学形式,比如利用语言间文法差异作内延的对应丶突显丶互补丶反差等等。双语诗的创作可以说是一诗两写,一材二吃;其味是相加,相乘,全的,或借佛家语所谓“非一非异"的。如果以音乐来比喻,可比如两种乐器(语言)一个旋律(诗题),或是两个旋律的叠加(合奏,重奏),甚或运用是哲学上的Triad(正反合)精神来达到诗意旨的对立与穿透,则不必局限於对等意义翻译的限制了;见下例(三)。非马在翻译Adelaide Crapsey的 “ Triad”</p><p class="ql-block">Triad</p><p class="ql-block">These be </p><p class="ql-block">Three silent things: </p><p class="ql-block">The falling snow ... the hour </p><p class="ql-block">Before the dawn ... the mouth of one</p><p class="ql-block">Just dead.</p><p class="ql-block">一诗之後的简评里写道:从诗题的“三和音"(triad::三和弦,三位一体,或中世纪文学作品中有三题诗)看来,它们应该是同时存在的东西。同样的,“同时存在”对读双语诗是一个很好的注解。</p><p class="ql-block">非马的诗极少用典故(近代西方诗人多如是),少涉及历史文化的特殊性(舍去了新批评理论的弱点──不重视诗作的历史与文化背景),取之普世的人性的最大公约数,双语诗的用字不晦涩,诗旨内涵却能深入。右手中文,左手英文,得广大读者的喜爱,其来有自。</p><p class="ql-block">读非马的诗是没有压力的;词语浅白而情理深入,这更是难能可贵的。让我们来看三个不同层次的诗译例子。</p><p class="ql-block">(一)诗人的译</p><p class="ql-block">诗人的译是个什麽概念呢?诗人如何翻译另一个诗人,不单是翻译一首诗,十首诗。</p><p class="ql-block">非马在编译的《让盛宴开始》Let the Feast Begin (1999) 诗译了所喜爱的30位诗人英语选诗,并在每一诗後附以简析。在译文里,我们都可以看到非马诗人於翻译时对语言的深入推敲;在简析里,可以看见对诗意的阐析,并对诗里特殊字词的解释(古语丶俚语丶多义),或是翻译上因语言别而所无法达到的也加以说明。笔者有幸与非马诗人两相忘年,问翻译这麽多的诗人作品,最喜欢的是哪一位,诗人说 Robert Frost. Robert Frost (1874 - 1963) 这位家喻户晓的,曾在甘乃迪总统就职典礼上朗读诗(“The Gift Outright")的美国诗人,平易近人,全然的口语,在诗文里尽量拿掉可能暗示伟大的形式或修辞,或者说,崇尚乡村小舍而非皇宫,他的诗里“没有国王或皇后",诗是“自立自足"的生命力(读者也就不需要高深的知识或典故即可理解一首诗)。这是追求简单的努力──诗人相近,非马的诗巧而不炫技,词语简白而张力饱满,妇孺可通,其来有自,我想不单仅是因为核工的科学训练,故而写诗简短有爆发力。这种在事物小处引人入深的力量,发酵般的吸引力,不正也是於读者为坦然的“礼物"(转借诗题“The Gift Outright"),於诗者是不假伪饰的“天分"。了解并喜欢一个诗人,让他/她进入你的心里,才能翻译一位诗人,自那而後,那位诗人就成了你的一部分。非马的译诗,不难察觉这样的诚挚特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