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床上这床贴着95年号的棉被。经过岁月的侵蚀,棉絮不再洁白,棉被也不再蓬松,就连我亲手用红毛线贴着的歪歪扭扭的95年号,也已黯淡无光。</p><p class="ql-block">1994年我师专毕业分配到青腰中学,第二年,母亲买了十几斤棉花,让当时也住在学校的我的二姑爷为我弹了两床棉被。几经搬迁,其中的一床已不知去向。</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的爷爷奶奶带着五子四女,被迫离开老家双峰,颠沛流离,先是到湖北打鱼为生,后辗转到资兴兴宁,弹棉被,补套鞋,砍柴卖,养活一大家人。再后来到厚玉乡杨虎坑办硝厂,三叔被烧伤,又回到兴宁办鞭炮厂,二叔又被烧伤,面临着截肢的危险,多亏爷爷目光长远,他坚决不同意截肢,带着二叔赶赴湘雅医院治疗,终于保住了双手,虽然有点些微残疾。随后遇上城镇居民下放,举家又奔赴偏远的殿背,寄人篱下,养猪,伐木,下田挣工分。</p><p class="ql-block">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老百姓的很多生活用品都是自制,如农具、家具、炊具、衣服鞋袜等,床上用品更是如此。也因此催生了很多副业及不少能工巧匠:木匠,篾匠,铁匠,裁缝……</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我的母亲学会了裁缝,在大队部裁剪衣服赚工分;我的父亲几兄弟,连带着二姑爷,都学会了弹棉被,他们在兴宁至东乡片走村串户,用自己的手艺赚取微薄的酬劳,贴补一大家子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后来遇上城镇居民招工返城政策,父亲兄弟姐妹九个全部安排了工作。</p><p class="ql-block">我的二姑,13岁当童养媳,几年后跟随我的爷爷奶奶由双峰辗转到资兴,却戏剧性地考上了资兴一中,然后考上耒阳师范,再后来到青腰团桥学校做会计,随后搬到青腰中学。二姑爷一直跟随她,依旧干着弹棉被的活。</p><p class="ql-block">二姑爷慈祥敦厚,从没和二姑红过脸,他俩同年同月生,伉俪情深,最后也是同年同月相隔十四天先后过世。他总是笑眯眯的,亲切地用双峰话唤我“盈盈”。</p><p class="ql-block">记得在青腰上班时,每次经过二姑爷的“工作间”,总能听到“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锵锵”弹棉被的声音,探头进去,在漫天飞舞的棉絮微尘中总能看见二姑爷微微佝偻着腰,戴着口罩劳作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闲暇时,我也经常帮他牵放棉纱。两人隔着棉被摊相对而立,一根纤细的竹竿穿着棉纱,在二姑爷手中一收一送,拇指食指轻轻一捻,线头捻断,细细的棉纱就一根一根,一层一层,红的,绿的,白的,如五彩的轻云,覆在了软软的棉絮上,再用厚重的压板使劲压压,一床蓬松暖和的棉被就做好了。</p><p class="ql-block">一床棉纱放下来,我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二姑爷更是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上了雪花般的棉絮,像和蔼可亲的圣诞爷爷。在那个没有踏花被、鸭绒被、蚕丝被等五花八门速成被的年代,二姑爷弹的棉被温暖了一个又一个寒冬,让冬夜的每个梦里都充盈着阳光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的骑着高头大马霸气骄傲的爷爷,我的慈祥疼人让我想念的奶奶,我的心灵手巧秀外慧中的母亲,我的温厚敦良的二姑二姑爷,我的大伯三姑小姑们……他们都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也会相亲相爱的吧?</p><p class="ql-block">我的爷爷,还是在继续他的养蜂事业吧?我的母亲,还是在踢踢踏踏的缝纫机上裁剪吗?我的二姑爷,还是在弹奏着那咚咚锵的旋律吗?我的一生辛苦饱经沧桑的奶奶,还会记得那个被唤作“盈盈”的孙女吗?</p><p class="ql-block">仁慈宽厚的地母啊,愿在你的怀中,永安他们的魂灵!</p> <p class="ql-block">吾心安处是吾乡。这些年,我固执地一趟趟回老家,虽近乡情怯,虽老屋易主,未能坐坐我曾坐过的椅子,未能躺躺我睡过的床,未能抚摸老屋的门窗土墙,未能环抱门前那棵高耸入云的古树……</p><p class="ql-block">但,我能走走儿时走过的路,爬爬儿时爬过的山,看看儿时喧闹的学校,眺望儿时干活的田畴。故乡的山山水水,总能安放我浮躁的灵魂,故乡的一草一木,总能如神药搬治愈我疲惫的身心。</p> <p class="ql-block">故乡的风知道,故乡的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我的父辈挥洒过汗水,付出过辛劳,曾经的我们也在这哭着笑着闹着跑着,渐渐长大。</p><p class="ql-block">在这里,我触摸着过往,一一捡拾起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爱,和温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