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长了个痦子

晓刚

下巴上长了个痦子，我给点了。

冬日赴京公干。宾馆距出差目的地一街之遥，早晨时间宽裕。不料在被窝里算计好的洗漱早饭赶路计划被下巴上的痦子彻底打乱了：吉列刀片路过小小的黑色凸起时划破了皮肤，血流不止。生活阅历丰富的看官们一定能感受到在寒风中一路小跑且一手捂下巴、一手系扣子的尴尬吧。

经此一尬，我决计点了它。

青海人把痦子叫“魇子”（原谅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汉字，权且就用“魇”字吧）。有句俗语：魇子魇下巴，一辈子管大家。意思说下巴上长痦子的人能当官。朋友哂笑我“点去了当官的福气。”混了半辈子没有正经当个官，后半辈子能发达？鬼才相信。

活了几十年，从没买过彩票。不是不想发财，而是坚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不到自己头上。我觉得，指望彩票发财跟指望痦子转运一样不靠谱。

但是，确也有人相信痦子可以转运。不仅转运，甚至天赐鸿运。

太史公告诉后人，高祖皇帝左大腿上有72颗黑痣，这是刘季之所以坐得龙庭的异象。读书至此，我没觉得这是什么异象，倒是很佩服吕雉皇后的忍耐力——每晚目睹一条黑乎乎的斑点腿竟然没有呕吐出来。

跟友人闲谈。我说“皇帝大都不是人。”友人笑我大逆不道，我说且看史书说道：刘季不但有黑痣异象，老母刘媪在“大泽之陂……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更是神奇。高祖老父亲眼所见妻子与龙交配而孕，这儿子能是人？官史记载，皇帝龙体大都异于常人，岂不是说“人主非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皇帝里弑父杀子者有之，手足相残者有之，滥杀无辜者有之，涂炭生灵者有之……洪武皇帝朱重八几乎杀光了随他开国的功臣能人，仅蓝玉一案就诛杀两万男女老幼……正常人谁能干出这事儿？

大成至圣先师为国人制订了一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道德标准。“成大事者”胁迫草民们要小心谨守不可逾矩，言称“非如此不为人也”。然而，这些忽悠弹压草民的家伙们，自己却往往不拘小节，一脸正气满腹龌龊，难怪鲁迅先生会嘲笑显贵要人们“忘八”。

见过一位老兄，脸颊一颗硕大的黑痣上留着一绺长长的毛发，时不时还要上手捋一捋。虽然不好意思问他为何留住这异象，但想来他一定是想因异象而生福。

高铁偶遇一位同行，忍不住多聊几句。言语间感觉这位仁兄流露着一丝隐隐的傲慢，直到双手接过名片才心里释然：他的大名后面赫然印着一行字“中国新闻奖获得者”。因这几个字瞬间想起了黑痣上长长的毛发，顿时断了聊下去的兴趣。

朋友讲了一件奇事：几个人聚会，有人带来一位新朋友，相互介绍之后落座。中途，大家正在吆五喝六高兴之际，新朋友突然冒出一句：我姨今天去了某某处。众人莫名不知何意。带他来的朋友赶忙解释“他姨是某某某”。新朋友的姨娘真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一时间，举坐难堪，哭笑不得。原来，痦子不但可以长在脸上，还有可能长在心上。

世间人，绝少能有洁白无瑕的玉体，长个痦子出个斑本就是常事。痦子能否带来好运不好说，但医生们说，痦子可能带来伤害倒是真的，因为有可能癌变。如此看来，痦子未必带来好运，倒有可能害命。

几千年来，帝王家总是杀气腾腾。大秦二世而亡，赢氏几被杀尽。汉高祖的大老婆把小老婆做成了“人彘”，且毒杀了小老婆所生的皇子。北齐那几个杀心淫心极重的高姓皇帝实在是模糊了人类和畜类的界限。北宋赵家太祖太宗兄弟俩夜里聊个天，却留下了斧声烛影的千古谜团。明末大乱，几十万朱姓皇亲惨遭屠戮，胖胖的福王朱常洵和一头梅花鹿一起被李自成活生生扔进大锅里煮成了“福禄寿”……这岂不是皇家“鸿运痦子”的癌变？

人活一世，挣几两散碎银子养家糊口的同时做出点成绩，确也值得骄傲。但时刻不忘拿出来夸耀一番，就如同痦子上的黑毛，不但丑，而且臭。

痦子可能是病。是病，得治。不治，得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