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济威 <p class="ql-block">天一擦黑,整个大屁股滩便寂静得如同死去,没有星月的夜晚更是如此。茫茫数以千顷的半片屁股滩只有我一人居住,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被孤独包围着、黑暗包围着,偶尔夜里起来小解,看到远处飘荡着的磷火便会联想起鬼的故事,心底更是增添了许多恐怖。我再也不敢起身。我选了一根又直又粗的芦柴,将其打通,插过柴芭,需要小便时可直达芭外。今日,难得遇到韦葭回家,心底有了依托,于是,相互道个别,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窝。知青刚来时,糊在芦柴芭上的黄泥已纷纷脱落,风透过稀疏的柴芭进得屋来仍然是风,冷溲溲的直入胸襟。棉被显然是薄了,也不够长,盖住了双脚便盖不全上身。我用一根扎麻袋的麻线将棉被的一头捆住,脚跟处再用两条麻袋压着,有了重量,也有了厚度,于是,我拱入被窝、裹紧两边的被角,准备做一场美梦。</p> 不知什么时候,我猛然听到外边有吱吱哑哑的说话声,还有一闪一闪的马灯照射,我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夜光《体育表》,发现这倒霉的表又停了,我弄不清现在究竟是深夜几点了。那是一只苏联产的表,说什么还是名牌呢,关键时总是掉链子。老大哥总是欺负我们这些小弟弟,欺了我们,我们还得感恩。我甩了甩,表又走了,只是时间不能算数了。我正在胡思乱想着,韦葭已经进得屋来,她是长驱直入进来的,我这边并没有房门。她拉开我的被头,看到我醒着,连叫起来、起来!有任务,紧急任务!我意识到有情况,赶紧穿好衣服,与韦葭小跑到分场场部。已经深夜的分场办公室此时并没有入睡,办公室的汽油灯亮着、门也开着,门口还有人在走动,有的还扛着铁锹、铁杈。没有听说有突击的生产任务呀,干嘛呢?即使有任务,也不至于半夜三更的叫起来啊。我与韦葭停止脚步,看到大屁股滩的男女老少一个个全坐在那儿,面孔紧张,一问,说是有台湾的特务空降了,要全体出动抓特务。 那段时间,县里时有秘密通知,说蒋介石集团叫嚣要利用大陆文革的混乱再次反攻大陆沿海地区。蒋介石集团的飞机甚至不断空投传单、空投特务等,弄得人心恐慌。由于宝应湖农场地广人稀、芦荡纵横,因而场部也显得特别紧张,发通知要求各分场严加防范,尤其要对那些有可能空投敌特人员的旷野湖滩严加监视;另外,对可能会乘机蠢蠢欲动的地富反坏右也要特别的严加监管等等。为了随时出发抓特务,分场为已经成为基干民兵的农工及其家属准备了铁锹、铁杈等工具,我虽然不是基干民兵,但也是普通民兵了,所以也领了一把铁杈。书记不停地叮嘱民兵睡觉要留一个心眼,只要一声号响,要随时随地起床去抓敌人。看到分场干部严肃认真的态度,民兵们紧张极了,晚上,谁也不敢一人随意在外面窜门、乱逛,生怕遇到特务遭受暗害。 果然,这天深夜,有值班的汇报,说是看到空中有一团隐隐约约发着红色光亮的东西落在西边的角落上,也就是韦葭老家那个方向的芦荡里。分场干部听到汇报,顿时惊醒。此时,正好也接到了场部打来的紧急电话,也说在西北角上有飞机空投现象。徐玉清立即命令通讯员,紧急召集骨干到办公室开会。会上,徐玉清也没有与胡营长客气,直接、简单地作了战前紧接动员,然后分别由骨干通知所联系的基干民兵、普通民兵。 强壮的农工都上了柴滩,留守的都是家属工、杂工,一个个在梦中被叫醒了。尽管平时壮志凌云、豪情满怀,然而,真的到了节骨眼上,真的听说有武装特务空投了,一个个腿肚子还是打鼓了。加这冬夜寒冷,一个个又是从热呼呼的被窝里被拖出来的,浑身冻得真抖、牙齿直打颤。农工们听了徐书记的简单动员后,拿着铁锹、杈子,随着支书向西北方向冲去。韦葭看到我也拿了一把铁杈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了,也找了一把铁锹叫我跟在她的后边。 夜深了,温度极低,杈子、大锹,扁担上开始结霜,手一抹就是厚厚一层。一个个一边抖,一边跑,一直跑到西北滩,果然看到前方有火光一闪一闪的,书记轻喊一声:小心。此时,家属们紧张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无比的害怕。书记毕竟参加过解放战争,立即显示了他指挥作战的军事才能。他迅速地分了一下工,由机耕队员孙军、分场统计张华带领一班人由右包抄;胡营长带领一班人从左包抄,徐书记本人带领我与韦葭还有通讯员小刘直接冲上去。此时,气温越降越低,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霜,阵阵寒风袭来,脸上就像刀割一样的疼。徐书记叫韦葭与我跟在他的身后,分明是有意识的在保护我们,突然间,我感觉到能参加这次战斗很光荣、很伟大,并且还有了保护韦葭牺牲自己的思想准备。 谁知,到了火光边一看,原来是几个渔民在烤火。因为船上实在太冷了,这几人割了点茅草,生了火,在那儿取暖。看到这么多人夜半三更的拿着铁锹、杈子,不知干什么,一个个全愣住了。徐书记见此情况,上前询问了几句,见真的没有敌情,便号召大家返回,还宣布,上午休息半天吧。 虽然没有抓到特务,但是书记阶级斗争的警觉性并未因此而放松。于是,在解散回家的途中,徐书记当场决定,建立基干民兵值班制度,从当晚开始分两班四人轮流巡逻,白天休息。原来,我是没有资格参加巡逻的,因为不是基干民兵。考虑到我的实际表现,加上韦葭的反复说情,徐书记终于答应我作为非正式队员参加巡逻了。只是,必须跟在韦葭后面活动。 第一轮巡逻便从当天的夜晚开始。我与韦葭接到命令,都异常兴奋,特别是我,感觉从那一刻起自己真的就成了革命队伍中的一员了。当晚,我跟在韦葭后面进行了第一次巡逻。那晚,气温仍是特别的低,我在腰间扎了一根绳子以防热气扩散,头上带了一顶四片瓦的棉帽子并将两片放下护住耳朵,脚上穿了一双当地农工帮助编织的草窝,那草窝虽说不好看,却也档得寒。只是,一天时间就能将棉袜穿破。跟着韦葭,我俩没话找话说,交谈了很多。通过交谈,我再次感觉韦葭不是那种特别左的人,她敞开心扉与我讲,那天,她并不赞成对我的批判,也不赞成有些人对我的横加指责。听了这䁔心窝子的话,当时我激动得几乎落泪。 <p class="ql-block">几个小时下来,很快便到了交班的时间,按规定,每人到食堂领半斤面粉,韦葭建议回宿舍烧了当夜餐。我自然乐意。王立柱搬来以后,分场在他家门前砌了一小锅屋,支着一张两眼锅灶,大屋小屋房门基本是不锁的。我点着火,韦葭和面,非常粗的小麦面,然后锅屋外拔了几棵汤菜,剥去菜帮,洗一洗,在锅里炒一炒,放汤、入盐,韦葭将和好的面捏成像猫耳朵一样的疙瘩下入锅中,很快夜餐好了,两人第一次合作烧的夜餐,没有油、没有味精,但是吃得无比香甜、开心。</p> 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