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间,我和影友兰帝无事,驱车东游“采风”。并无目的地,车到花桥河,离开大道,随意拐进右边一条岔路,顺着弯弯的山道不远,路的尽头是一个塆子,便走进去闲逛。看门牌,才知是魏家塆。我们到塆子最边缘,老房子倒的差不多,偶见新楼房,随意拍了几张,竟在一栋并不十分老旧的房子的墙上拍到一块砖,上面刻了三个字“侯伯弟”,古时弟与第在一定场合互为通假,我理解为侯伯之宅。砖是倒置的,位置较高,不容易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对那些老屋老砖产生了强烈兴趣,总想从老砖上面找到文字或刻符,年号更好,以为可以从中挖掘当地的历史。但找了几栋老屋老砖,再也没有新的发现,就离开了,对塆子也没有更多的印象。回来以后,我始终放不下“侯伯弟”,便想到原南湖中学校长,现任市思源实验学校副校长魏紧跟,他跟我是“牛大”师兄弟,也是龟山人,也许可以提供线索。这颗埋在心里一年多的种子,今年秋天终于发芽了。在一次碰面后,他告诉我他就是土生土长的魏家塆人,且塆子还有很多人居住,十分爽快地答应带我再去一趟。 今年10月下旬的一个周末,魏校长、思源学校特级教师蔡尤臻和我一行前往魏家塆。龟山牛占鼻中学校长魏可宏也是魏家塆人,已在塆等候了。我们顺着上次误打误撞的路线行走,并没有发现上次拍到的“侯伯弟”砖,只好在塆里到处转了一圈,也走访了老人,但他们都没有听说祖上出过侯伯一类的显赫人物,且过去带天井的老房子都倒塌殆尽,今天看起来比较老旧的砖房,大多是解放以后自己烧制青砖、夯筑土砖,陆续兴建的,现在年轻人大多数出去了,也有很多人家到公路对面去建楼房了,现存的塆子同麻城其他农村一样,看起来比较凌乱,新式楼房中间夹杂着低矮的猪圈、柴房。一位老伯热心带我去看一口古井,另一位年轻汉子向我展示了其收集来的一对造型比较少见的石狮子,说是附近庙里面的。石狮、老井展现了魏家塆历史悠久的一面。据可宏讲,他原来收集了一整套石制门仪,上面有精美的图案,这些石雕就放在他老屋檐下很久了,今天过来看,才发现不见了。老屋就在路边,近年来农村的老石磨、老石制构件等被一些文物贩子盯上了,明码标价收购算好的,有些人就是偷窃。我在农村看到很多老青砖被人收集归拢成四方堆,有人来购买,运到南方去了,每块砖只值一两块钱,的确可惜。 没有侯伯的线索,我有些失落,没作更多停留,两位魏校长带我去公路对面的邹家冲,据说那里出过大地主。魏家塆、邹家冲,包括网红村沈家塆,都属花桥河村,塆子之间,或田地相连,或隔路相望。半路上顺便去看了大名鼎鼎的老桥,也就是花桥河得名的花桥旧址。花桥河水发源于四望山东麓,自西南向东北,与周家岗、游荡山、长冲下来的水流汇合,再自东向西汇入桃林河,从地图上看呈横向的V型。关于花桥河的得名,紧跟告诉我一个传说:此河经常泛滥,阻隔了河两边村民的交通,修桥屡修屡毁,后来观音菩萨在河中间撒下一片花(应该是杜鹃吧),当地人就在花落的位置修建一座木桥,坚固异常,此桥就得名“花桥”。然而,当我翻开《麻城县地名志》,花桥的来历迥然不同:“相传,明代曾在此修石拱桥,三番五次不能竣工。后来李冢宰相的女儿路过,见此情况,摘下头上的一朵金花扔在河里,桥便建成,故名。”不管怎样,桥的建成确实与花有关,河以桥名,村以河名。上世纪九十年代,江泽民总书记走京九看扶贫,视察麻城,在花桥河村看望了一鲍姓农户,使花桥河更加名声大震。现在的桥虽然是解放以后修建的平板梁桥,但两边的桥岸和中间的桥墩是古老的石构件,上面还有精美的花纹。 魏家塆是“五虎餐羊”宝地,对面的邹家冲也不差,青龙白虎护卫,后有靠前有照,据说此地利出富人。解放前确实出过邹姓大地主,早先整个塆子有碉楼守护,经太平天国战火焚毁后,又恢复重建,时为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有砖为记),其时天京已经陷落,余部“捻军”仍在大江两岸战斗,麻城县志记载自咸丰三年至同治五年,太平军七次进出麻城,血战数次,三破县城。花桥河为麻东进入县城之咽喉,迭遭战火荼毒,可以想见。再加上修路破了风水,邹姓人日渐减少,鲍姓后来居上,现在塆子已经更名鲍家冲,与传统古村落鲍家东塆是一脉相传的。但邹家在明代出了一位享有清誉的进士邹来学,官至左副都御史(三品)。后世人称“大中丞”或“都宪公”,著有《邹中丞奏议》、《戒子书》,后者极其有名。邹来学死后谕祭葬,备哀荣,据民国二十四年《麻城县志·坊表》:“都宪坊为都御史邹来学立”,则大中丞应属“侯伯”无疑。 位于省道胜麻公路(麻城至胜利)北侧、魏家塆与鲍家冲中间的塆子,过去就是花桥河畔,并没有人家,只有毛玠墓和毛玠神道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公路,从古墓旁经过,还打了一座山咀。公路通车以后,路边陆续建了民房,聚成村落,就取名花桥河新区。花桥河村部和小学就坐落在这里,后来村部搬迁,小学建了楼房,现在是教学点。三国时期任曹操幕府功曹、尚书仆射、东曹掾的毛玠晚年就携家隐居于花桥河,康熙县志《人才志·流寓》将毛玠排于首位,原文为: “汉毛玠,字孝先,陈留人。今邑中毛氏子孙言玠携幼子家于麻城,有魏武帝手书‘万古高风’四大字赐玠者,毛氏世珍藏之。如佥宪之毛凤韶、丁丑进士之毛羽仪,皆玠后裔也。玠墓在花桥,离县治东十七里。” 乾隆六十年刻本《麻城县志·金石考》载:“毛玠神道碑,在花桥之麓,梁大同九年(543年)彭城黄斌建立此碑。”光绪八年麻城县志卷之二十四载:“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人。汉末,以尚书典选,称清公。与曹操忤,罢免,乃携幼子家麻城。子孙蕃衍,明末科目尤盛。墓在邑东之花桥河。世藏‘万古高风’四大字,奇古浑劲,谓是孟德所赠云”。原墓被历届麻城县级政府列位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1958年因修公路遭破坏,1992年由县博物馆于原址修复,后被雨水冲坏,今之曹操墓位于花桥河小学后方,2014年花桥河村扩充土地,由毛氏宗亲集资重修扩建,遵其旧制,复刻黄斌神道碑,并立毛公雕像,墓虽不大,但甚为可观。汉时毛玠居麻城,属寓居,其子孙世代繁衍,人才迭出,渐成麻邑望族,则为世居也。 当日最后一站,参观沈家塆之网红打卡地“依雕传媒”。这里也有传奇。据紧跟掌握的资料,沈家湾沈氏人家身世显赫,乃是明朝洪武年间当朝首富沈万三!沈万三被明太祖朱元璋贬黜之后,为延续沈氏家族香火,先后迁徙至云南、贵州,其后人又移民到江西等地。至清代末年,沈氏先祖又迁徙至麻城市张家畈镇沈家河村。其中一支为躲避战乱,从张家畈搬迁至龟山镇西埠冲村李家院子。1948年,麻东率先解放,沈氏三兄弟共同出资买下邹家冲原地主邹基祥名下的土地,并于1948年、1949年先后完成搬迁,繁衍至今,即今之G346国道北侧沈家塆(老地名为杨家塆)也。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后,村民沈攀峰携外地媳妇陈丽(网名陈依雕,知名主持人)自武汉返乡。依雕发现攀峰的父亲喜欢根雕,得名师指点,机缘巧合,在该村承办麻城首届根雕文化艺术交流会,并经湖北省国际易经联合会授牌“麻城非遗根雕文化传承示范基地”,就留下创业,开始建直播室,展示兼带货。2022年,在中共麻城市委组织部和龟山镇政府帮助下,遵循“党建引领共同缔造”之理念,将原先简陋的直播间改造成声光电一体化的红星之家,打造成集“花桥河文旅推广”“龟山乡村振兴视窗”“电商直播带货”“青少年研学”等功能为一体的新农村自媒体平台。 此后,魏紧跟向我提供了脱胎于民国九年、成书于2009年的八贤堂魏氏宗谱,翻之再三,终没有“侯伯”线索。再次审视“侯伯弟”三字,虽为阳刻,但没有砖坯成形时倒模之工整,民间书手之笔意也。要么此砖为他处(对面邹家冲离此地不远)移来,抑或该宅主人并非侯伯(亦非侯伯之弟),而是窑匠率意为之?与花桥河塆一冲之隔的长冲王家河塆,有二砖刻为“雍正八年”“雍正九年”(公元1730、1731年),另一砖上有“窑匠”二字,其余残缺。谁是“侯伯”,谁为“窑匠”?恐怕只能是一桩“悬案”。但当代魏家塆,却出了一位感动世界的名人——魏霞!在百度搜索,可见如下文字:“魏霞,湖北麻城人。因家境贫寒无力医治导致生命垂危。2009年初,魏霞要求放弃治疗。死前,她与武汉市红十字会签下了遗体捐献协议,无偿捐献了自己所有可以捐献的器官和遗体整体,成为全国捐献器官最多的人。魏霞成为卫生部重启人体器官捐献试点工作后的全国第一例综合捐献者。魏霞留下的遗愿,让三名患者获得新生。”魏霞生前顽强与病魔抗争,感动当地爱心人士,发起成立爱心组织,为她带去了物质帮助和精神慰藉,受此感召,她毅然捐出全部器官,救助他人,让爱传递,虽死犹生。当年“救助魏霞”的呼声和善举,催生了麻城民间慈善力量的崛起,千年古县孝善麻城,古有赵咨,今有魏霞。如今,魏霞的名字镌刻在石门峰武汉遗体捐赠纪念碑上,成为在此丰碑上留名的第351人。<br> 昔日“侯伯”无觅处,今朝魏霞美名扬! “惹事”的“侯伯弟”,原为倒置,2021年8月摄于龟山花桥河村魏家塆。字迹为阳符,字体比较随意,不知道是不是用“砖模”制的坯,在砖上阳刻应该很难。使用模具的话应该是批量的,但此处包括附近都没有发现第二块。 老井内壁为石砌,井沿用水泥浇筑一圈,保存很好。 村民保管的一对石狮,这种形制的雕刻还是首见,似乎应该在更大的建筑里面镶嵌着,据说是庙或祠堂里旧物。据地名志载,花桥河大队有鲍家祠堂和东溪寺,二者相距魏家塆不远,说不定就是这两家之一,可惜仅存地名,原建筑无存。 今日花桥建于1963年9月30日,桥墩和桥基是古老的石构,基脚很宽,其中北岸边一基石有类似凤凰的图案,其他石上应该也有,估计遮盖了。现在的桥是平板梁桥,最初的桥是拱桥,中间应该不存在桥墩,后来建木桥才用墩,木桥上面应该有雕花之类,说不定“花桥”所指为“雕花之桥”——乱猜一气。此处旧时为交通要道。 邹家冲的纪年砖,阴刻,字迹工整,应是有文化的人有意为之。 “隔壁村”长冲王家河塆的纪年砖,也是工整刻画。 王家塆的另一砖,晚了一年,笔迹浮浅潦草,似乎是窑匠看到有纪年的砖后率性为之。余在别处也曾看到过类似情形。 十分可惜,纪名的砖残了,窑匠二字也工整,姓名部分坏掉了。 修复一新的毛玠墓,左前为神道碑。民国二十四年县志有记:“在花桥麓。梁大同九年,彭城黄斌立”。原碑无踪,这是2014年按原碑文复制的。大同九年为公元543年,毛玠雕像下面载明毛公逝世于公元244年,则神道碑为毛玠去世300年后所立。立碑人黄斌为吏部尚书,三国时麻城先属魏,后属吴,晋属西阳,南北朝属梁,毛玠以“万古高风”名播天下,三百年后吏部尚书立毛玠神道碑,大约意在“以玠为师,澄清吏治”罢。 沈家塆“依雕传媒”,外表简朴,内部设施比较现代,为公路边一景。 “花桥三塆”地名比较有趣:魏家塆沿旧名未改;邹家冲是旧名,今为鲍家冲;沈家塆是新名,旧名杨家塆。八十年代麻城地名志,鲍家冲、沈家塆不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