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近邻胜远亲

慧海

　　我家住在陕南山阳县一个叫天竺山的农村，我的祖父是一名老中医，大约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音容笑貌已经模糊，但是他说的两句话记忆犹新，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深刻的影响了我。第一句是：“人要能文能武。”第一二句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我从小坚信有理走遍天下这一句，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姓范，是洛南人，一天上课的时候，我同桌做小动作，老师叫站起来，但是他就是不站起来，加之平时学习不好，调皮捣蛋，老师走过来照头扇了一耳光，我当时就举手站起来说：“老师，你说过打人是不对的，你怎么打人。”因为我学习好，也不调皮捣蛋，老师当时满面通红，无言以对。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在学校住宿，有一次一个同学看我身材矮小，又是才到学校，打了我，我也没有受伤，纯粹是伤了我的自尊心，我想我没有先打人，你打了我肯定是我有理，我当时就和他打了起来，我身材矮小，怎么也打不赢，当天晚上我想我没有先打人就是我有理，我非要打他个寸步难行，第二天下课以后我就找他理论，不道歉就开打，屡败屡战，每天饭照吃，觉照睡，课照上，得空就开打，一星期以后，他先找到我，说：“我实在招架不住了，我道歉。”

上中学是在漫川，离家七十里，那时候没有车，都是步行，星期天我和同村同学方兴才同行回家，走了几里路就开始吵架，边走边吵，快到家了，从早晨到黄昏走了七十里，吵了七十里，已经能望见他家房子了，不知道他是怕我跟到他家里吵还是别的原因，他说：“我实在受不了了，我错了。”这位同学后来去南京当兵，我还在家放牛，给我寄过来一双军雨靴，过年回家探亲，看见我因为牛下了牛仔，我晚上睡在牛圈里边，还陪我在牛圈里睡了五晚上，可见关系非同一般。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非常感恩。

一九六八年八月史无前例的大串联结束，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回到家乡，我家里父亲在外面一个学校当校长，家里是地主成分，没有男劳动力，弟妹们还小，母亲要承担生产队劳动，做家务照顾子女，还要担心父亲在外面挨批斗的多重压力。我当时只有十六岁，但是我是长子，自然要为母亲分担压力，为弟妹遮风挡雨。

山区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一小块地分给好多家，地界立一个小石头，或者插一个木棍，有的人今天占别人一点，明天又占一点，有的人栽树直接就载在界线中间，至于树枝伸别人地方，别人房子上，宅基地纠纷，简直是家常便饭。邻里之间常常为地界，一寸土地一根树枝，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农村有两种情况，一是有权有势男劳动力多的人家占了还想占。二是没权没势的人家让了还得让，我家地主成分劳动力少，父亲又是走资派，当然是第二种，比较严重的一次是房子左边一块山坡地被一家非常有势力人每一次挖地都把界石移动一些，我交涉了几次他态度强硬，最我组织家族十几人和队上干部，才把问题解决。最严重一次是房子右边一个叫河爬沟的小沟，沟里长年流着潺潺溪水，沟一块两米多宽三米长的旱涝保丰收的平地，平地上面是一块约三十度的坡地，平地是大队支书的，坡地是我的，坡地中间有一棵半大不小的核桃树，树枝离平地很远。支书挖一次地把坡地土向下挖一道子，锄一次草把上面的土向下刮一道子，本来核桃树在地中间，长时间把地边缘土向下挖，核桃树已经离边缘不远了。我早想找他理论，被母亲拦住，我又向亲戚们请教，大家都说不要鸡蛋碰石头。因为当时没有村民委员会也没有村长，支书一手遮天，这个支书又是支书里面最坏的一种。在外面工作的人都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时候招工招干，入团入党，升学升职，都要秘密调查社会关系。凡是有调查不是外祖父是国民党，就是舅舅是保长，或者表叔是黑五类，表姨是反坏右。总能给你整个幺蛾子。在当地更是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无恶不作。一个夏天，我那一块地上的核桃树连树根带泥土倒向下边平地，核桃树大半斜躺在支书地上，我预感到即将到来的事情，做了思想准备，也不想连累亲戚朋友，独自奋力一搏，果然第二天早上支书肩膀上掂一把斧头哼着小曲，迈着八字步到地里去了，我立即赶到地里，他正在准备砍树，我大声说：“我我的树不准砍！”他说：“树在我地里我就要砍。”我说：“树怎么到你地里你不知道吗？谁叫你今天挖明天掏。”他破口大骂，我也不骂，就是和他讲理。他不和我讲理，举斧头就剁，我是他剁那那一块树干，我就坐那一刻树干。这样对峙了一上午，他上了一点年纪，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峙过他，好像又气又累。夹着斧头回去了。我还是精神焕发。第二天早上支书夹着斧头抽着烟又来了，我立即赶到现场，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砍那我坐，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砍不了树干，就剁树枝，我立即把手搭在树枝上，他故意把斧头举很高猛的砍向我手，我眼睛大睁丝毫不为所动，他剁到快要到我手的时候，斧头偏向于别处，狠狠的抛下一句：“我叫教育局开除你爸，叫你永远出不了这个大队。”我也大声喊道：“咱们走着瞧！”

后来我当赤脚医生，他设置了重重障碍，我想当民办教师，他直接给搅黄，在公社卫生院工作，他又设计害我，下放边远地区劳动一年，差一点就丢了工作。

一九八零年七月一日，我调到县人民医院工作，后来全家搬到县城，爸爸妈妈也接到县城，再后来支书去了天堂。

好多年以后我回家乡，专门到发生对峙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小溪已经干涸，没有了潺潺流水。不见我拼命保护的核桃树，不见了支书旱涝保丰收的平地，更没有了地之间的界线。我突然觉得这一切跟梦幻泡影一样，界线不存在，大地那里有界线！天空哪里有界线？宇宙哪里有界线！人世间哪里有对错！有的只是累生累世的因缘果报。可笑的是多少人为了界线头破血流，多少国家为了界线发动战争，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都是因为人们野草一样疯长贪欲，溪水干涸了一样的思想灵魂。没有仁义礼智信，没有慈悲喜舍，没有我爱人人，人人爱我，没有信仰，没有道德底线。

回到县城我仔细反思我以前坚持的真理实际是强烈的我执，我要慢慢学会从更高更远的角度看待事物，学会静静的看着每一片雪花飘向它应该去的地方，静静的欣赏每一滴雨落向它想去的地方。

一九八七年我买了县城里老街的一处门面房，街道只有五六米宽，房子斜对面一家，一个老汉是打烧饼的，用一个铁桶做的简单灶烧木柴，原来在自己房子台阶上做，后来他看见我房子台阶宽一点，没有给我打招呼就搬到我房子台阶上，烧的烟烟熏火燎，我看是老年人，没有计较。几个月以后他就去了天堂。他一个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他家里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去公共厕所，他经常到我房子上厕所，我房子每天营业不能关门，我们没有计较，第二年听说他家里把他赶到乡下去了。房子正对面一家一个老太太，每天早晨扫她前面街道，都把垃圾扫我这边台阶下，（那时候没有清洁工），后来有一天我趁她刚刚扫完，人还没有走，我拿扫把和铲子当她面把垃圾铲起来拿到我房子里面，从这以后她再没有这样做了。

房子台阶前面街道铺的是大理石，街道中间一块大理石板下面粘贴的水泥松动了，车子一过就跷动，时间长了下面的坑越来越大，一下雨经常溅行人一身脏水，几个月了城建没有管，一天我找了一个螺丝刀慢慢清理下面准备修理，对门一个经常坐着晒太阳的老人下来，说他是瓦工，他给指挥怎么弄，一会儿后街一个人经过说他什么工具都有他回去拿，又一个街道下面的人说他家在装修，水泥沙子他回去拿。就这样很快就好了。我第一次体验到善良和爱心是很容易传播给别人的。

一九九二年我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那时候下水管都是从室内走，我上面一层经常从下水管周围渗水，集资房没有物业我说了两次还是渗水，我自己找了工具和材料，到楼上修好了。还有一次，没有在家，楼下打电话说我家里漏水，我回家一看是阀门坏了，我立即关了总阀门，把地板上水弄干净，拿了一桶油，一箱挂面到楼下道歉，并且损失都由我负责，后来说油烟机的电动机坏了，我立即请师傅换了新电动机。

一九九五年买了一处带院子的房，一次，左边邻居电线从我车库上空拉过去，我说：“你这样不合适吧！”他说：“过邻家嘛坏了你啥事，”我当时不高兴，但是房子地基就是买他们的，不想失和气。后来我一下班回来看到那个电线就心里不舒服，我就给他哥哥说让他移了，他哥哥和我是好朋友，又给电工说，后来我拿了礼物到他家说，他说移要栽电线杆要花钱，我说钱出。一个月后他没有栽电线杆就移了，给我说花了三百六十元，我立即付了钱，还给他拿饮料喝。这年冬天邻居在一块打乒乓球，他轻声给我说：“桂大夫我对不起您。”后来我家有什么事，他还帮忙。

后来这个院子车进出不太方便，换一个地方重建，我给建筑队规定，一，院子围墙的高度不能超过邻居窗户的下沿，不能影响窗户的采光。二，房子和围墙出水和下水都向内不能向外影响周围的环境。包工头说围墙太低起不到围墙的作用，我说宁肯影响我们自己绝对不能影响别人。房子好了以后建茅厕的时候，我担心气味影响别人，用两个长PVC管子把气味抽向高一点的空中，把淘粪口用水泥板盖的不留缝隙，还是有点气味，我想到在老家人们盖酒坛子是在木盖包上棉花，再用布蒙再用钉子固定，这样做就没有气味了。我给家人们规定靠近邻居房子和土地的地方不能栽树，预防树枝影响到邻居房子和植物。

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东边邻居是一名退休干部，六十多岁还是活蹦乱跳，我儿女们住的远点，他经常帮忙干重一点的事，搬大花盆和拿重一点的快递经常帮忙，去年儿子送我到医院住院，他第二天就到医院看我，听说我有点东西忘了拿，冰天雪地他马上骑摩托就去给我拿来了。南边邻居女主人精明能干，茄子成熟了给我拿，丝瓜也给我拿，给我教怎样做羊肉汤等等烹调技术，我家挂柿子饼，她来帮忙，教我怎样挂的好又结实。北边邻居每年新包谷一下来，就送一袋子金黄亮色的新包谷面，我一家人能吃几个月。

我和家人出门眼见的是笑脸，耳听的是爱语，心感受是暖意。这种愉悦感虽高官厚禄，高楼大夏，不能及也！虽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不能及也！虽锦衣玉食，金碧辉煌不能及也！

这不是处心积虑，用尽心机，运筹帷幄，竭尽全力，兢兢业业所能得到的。

只有慈悲喜舍，勤修六度，爱自然，爱环境，爱别人，爱家人，爱邻居，爱一草一木，爱万事万物。

爱是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