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与毒蘑菇的较量（上〉

旭薇92367218

2004年8月17日，是中南大学退休教师肖铁肩的博导丈夫和硕士研究生儿子去世两周年的忌日。这天一大早，她捧着儿子和丈夫的遗照以谈心倾诉的方式寄托哀悼：“赛超，我相濡以沫的丈夫，我没有忘记你的嘱托，已全力以赴将我们的大儿子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现在他已康复，返回美国继续做博士后研究员；海帆，我的爱儿，你用生命的代价找到了我国蘑菇变异的新毒家族，杀害你和爸爸的真凶就是那被誉为美丽的小天使的油口蘑的变异毒种，你可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一碗蘑菇汤毒倒名门三杰　　 肖铁肩的家曾经是令人称羡的高知家庭。丈夫黄赛超，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混凝土标准委员会委员，中南大学建筑工程系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曾多次获得国家级的奖励，并拥有多项专利；大儿子黄海宁，1998年获复旦大学博士学位后，赴美留学，现在美国SCRIPPS研究所任博士后遗传学研究员；小儿子黄海帆，俄罗斯圣彼得堡建筑工学院硕士研究生。一家人事业有成、相敬如宾。可就是在一瞬间，这个名门之家竟被一碗普通的蘑菇汤毁于一旦。 那是2002年8月15日清晨，肖铁肩夫妇与从美国和俄罗斯分别回国的两个儿子黄海宁、黄海帆到宁波天潼寺森林公园游玩。半个月前，黄海宁的妻子回宁波家乡产下一女，分别了四年的亲人们借此机会在甬城团圆，自然是分外亲切。 下午，从森林公园返回，路经一棵松树下时，肖铁肩夫妇见到了原在湖南家乡经常采食的平菇，当即兴致勃勃地采了500克左右回家做团圆汤。肖铁肩在把蘑菇汤端上餐桌时，特意用银簪在汤里试了试检验是否有毒。结果显示银簪没有发黑时，她才放心地让家人们食用。黄赛超父子三人谈笑风生地饮酒喝汤，畅叙离别之情，谁也没料到这竟是最后的晚餐。 肖铁肩属敏感体质。当她把菜全部炒完后来尝蘑菇汤时，喝了几口就吐了，她当即阻止父子仨别喝了，可悲剧已经酿成。不久，父子仨开始感到头晕，连忙用手指抠喉咙，黄赛超和黄海宁吐出来一些，黄海帆却没能吐出来。肖铁肩赶紧熬了一锅绿豆汤让大家解毒，黄赛超和黄海帆喝完就睡下了，黄海宁却呕吐得更厉害，肚子如刀绞般疼痛不止，当即肖铁肩便陪着大儿子来到宁波市一家大医院就诊。　　 医生给黄海宁吊上了输液瓶，可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三瓶水吊完了，他感到全身的肌肉象是被猛兽在撕咬，呕吐也在继续。他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其痛苦状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第二天凌晨2时，黄海帆在黄赛超的护送下，被120急救车送来医院抢救。肖铁肩看到，小儿子脸色铁青、双目紧闭，肖铁肩忙过去呼喊着海帆的乳名，海帆已有气无力，勉强支撑了半天才咬着嘴唇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疼”。　　 肖铁肩的心都要碎了，他在大儿子、小儿子的病床前忙得团团转。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送小儿子来的黄赛超也感到天旋地转，痛苦地倒在了椅子上。 “医生，医生，一定要救救我们全家呀！”看着每个人的病情都在加剧，肖铁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来个分身术。这个阵式让医生也慌乱了，他们一边一个劲地翻书，一边安慰说，会找其他医生来会诊。　 16日晚9时，宁波市卫生部门派人来医院调查，以期搞清中毒的种类，对症下药。当防疫人员拿着一大摞教科书和毒蘑菇图案请肖铁肩辨认时，她一一仔细察看，发现书上根本没有她采摘的那种蘑菇。她向调查人员描述：“那蘑菇与食用菌平菇没有什么不同，头顶一把小灰伞，一副可爱的小天使模样，只是顶上长有两节。”　 调查人员也惊异了：“这种毒蘑菇我们还从来没见过，教科书上也没有呀！我们会尽快向省厅汇报，请求医疗技术支援。” 调查人员刚走，黄家三父子的病急转直下，海宁痛得直咬手背，不一会，手上布满了深深的血痕。海帆则感到他的肌肉纤维在一根根地被扯断，父子仨的呻吟渐渐变成呼号。无奈，肖铁肩只得紧紧抱着痛得最厉害的小儿子，给他全身按摩以期减轻一下他的痛苦。然而这一切还是无济于事，17日凌晨1时，海帆突然抽搐不已，肖铁肩有如万箭穿心，她搂着海帆，拼命地掐着他的人中，可海帆已停止了呼吸，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怀里。 坚强的肖铁肩不相信活蹦乱跳的儿子就这么走了，她搂着海帆，还在一个劲地呼唤：“帆帆，你醒醒，醒醒呀！爸爸和哥哥还等着我去照顾，你不一向是妈妈的乖孩子么，听妈妈的话，快醒来吧，有妈妈在，你会好起来的呀！” 在场医护人员无不动容，不禁潸然泪下。小儿子的死令肖铁肩悲痛欲绝，可她却没有时间在海帆身前作过多的停留，更不敢大声哭泣，唯恐惊动另外两个还在抢救的亲人。她匆匆把儿子送进太平间，贴着海帆的脸低声小语与儿子作最后的道别：“是妈妈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现在妈妈把你亲自送走，妈妈很爱你，会永远爱着你！请原谅妈妈没有时间陪你，等妈妈把爸爸和哥哥抢救过来后，再来好好地照顾你……” 海帆去世后，从浙江省请来的专家也到了宁波。专家说，这种融解肌肉似的中毒的确罕见，浙江金华有7人也是这种症状，最后7人全部死亡。他说目前国内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唯一的是发现初期催吐洗胃灌肠。现在只有尽全力运用解毒药保肝保肾，维持其生命。 当日下午5时50分，黄赛超，这位本打算8月16日回长沙推广他刚完成的一项研究成果、曾被评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科学家，也因抢救无效去世。临终前，他紧紧攥着肖铁肩的手说：“告诉我，两个儿子还好吗？”顿时，两行酸楚的眼泪从肖铁肩的脸颊流了下来：“海帆他……已去了！”已气若游丝的黄赛超眼睛渐渐黯淡下来，他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最后的遗言：“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抢救海宁！” 此刻，肖铁肩连多陪一会儿丈夫，流眼泪的功夫也没有，因为她记着丈夫的嘱托还有一个儿子生命垂危。她需要强颜欢笑，全力以赴去拯救唯一的亲人。 善良的谎言：爸爸弟弟都好 亲人的去世，使黄海宁得以转入重症病房。这时他全身肿得象个大冬瓜，先前还能拉出一点血尿，发展到已完全没有尿了，肾功能已极度衰竭，心肌酶高达2万多，此外，他的血压骤降，心脏也续跳续停，医院接连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黄海宁的生命之舟也亮起了红灯。医院的抢救进入与死神赛跑与时间赛跑的一级战备状态。由于这种毒蘑菇罕见，医护人员也没有现存经验可寻，他们只得摸着石头过河——边治疗边探索。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黄海宁还是没有排尿。医生告诉肖铁肩：“如果不解决排尿的问题，海宁随时都会死亡。” 听了医生的话，肖铁肩的心直往下沉。难道海宁真的也要随他爸爸和弟弟而去，不！她绝对不信！她已别无选择，无论如何，她也要争分夺秒为幸存的儿子作最后一搏！ 肖铁肩和从广东赶来的妹妹来到一家网吧，发疯似地搜索蘑菇中毒的常识和治疗方案。在一个网站，当她查到全世界被发现的蘑菇中毒种类有100多种，而在我国已被发现的有80余种时，她热血直往上涌，猜想80种中毒类型和治疗方案中一定会有救治儿子的那一种，可全神贯注查寻完毕，还是没有找到海宁父子误食毒蘑菇的种类。 肖铁肩仍不死心，又翻开另一网页，看各种毒蕈引起中毒的不同临床表现。当她看到网上介绍的蘑菇中毒性肝炎型类型的救治时，眼前不由一亮。网上介绍用人工透析及血液灌洗法和运用二巯基丙磺酸钠，阻断毒素吸收源治疗这种中毒效果较为理想。海宁父子中毒虽是以融解肌肉和肾功能损害更严重，可与这种中毒有相似之处，何不用这种方法试试呢？ 肖铁肩与妹妹讨论后觉得这种治疗方法可以借鉴。她当即打电话咨询北京、广州当医生的朋友，论证此种方法的可行性，朋友们回电：“可以试试！”肖铁肩赶紧气喘吁吁跑到医院向抢救小组提出建议，不想，还真与专家们的会诊不谋而合。 该用的药用上了，血液透析、血浆置换也在紧张进行。可黄海宁还是没有尿，肖铁肩心里就像油锅煎呀，生生作疼。她每天不吃不喝，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宁的插尿管，默默地从一数到十、百、千、万，她多么希望数数能让尿液一滴滴地从海宁体内排出来呀！　 这时，有好心人提醒尽早为海宁准备后事。肖铁肩一听火了：“谁说海宁没有希望，我相信他能创造奇迹！”肖铁肩又开始寻找其它解毒排尿的办法。第二天一大清早，肖铁肩揣着干粮一头扎进了新华书店。《肾病大全》《肾病书库》《肾脏病人的食疗》她抱了一大摞。营业员诧异地看着她：“您是医生？”肖铁肩连忙解释：“我要拯救我的儿子，查找一种排毒排尿的方法。”营业员甚为感动，专门腾出一张桌子让她作笔记。书店都快关门了，肖铁肩还在聚精会神地查寻，一个小本已密密麻麻作满了记录。就在她将书放回原处时，她突然看到书橱里不起眼的角落处放着一本《小偏方》。 她的目光又如磁石般盯在书上一动不动了，原来上面有一个无尿期的民间偏方“四皮汤”，她如获至宝，当即买下这本书。从此，肖铁肩按照书上的方法背着医生和家人，将冬瓜皮、橘皮、萝卜皮等熬成酽汤。然后再就着这些汤加上大米煮成稀粥给儿子作为主食。看着海宁细嚼慢咽的样子，犹如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亮，肖铁肩感到就快迎来黎明。 药物和四皮汤的双管齐下还真起了作用。一周以后，肖铁肩照例站在监护室外守侯，突然，她惊异地发现儿子从昏迷中醒来，俄倾，从儿子体内流出了深黄色的尿液。“一滴、两滴、三滴，一共有10毫升呢……”肖铁肩兴奋地喊了起来:“我的儿子醒了，我的儿子有尿了！”虽然黄海宁只排出了少得可怜的10毫升尿液，可在肖铁肩看来，这比金子还珍贵。 肖铁肩决定把儿子转到条件更好的上海中山医院治疗。在将海宁抬上救护车时，已经苏醒的海宁没有看到爸爸和弟弟，连不迭声地问：“爸爸和弟弟呢？我好想见他们呀，他们在哪里？”一听海宁提到两位亲人，泪水便在肖铁肩的眼眶里直打转。肖铁肩竭力抑制着悲伤的情绪，没让眼泪掉下来，她顿顿嗓子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他们的病比你轻多了，现在人手忙不过来，已将他们转到湖南老家治疗去了，那里有姑姑帮忙照顾。”不知情的海宁连忙说：“那您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问问他们还好吗？” 海宁可给妈妈出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他现在正穿行在生与死的临界点，如果说出真相，势必会引起病情反复，前功尽弃呀！肖铁肩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让海宁起疑心呀！”肖铁肩略一思忖，拨通了已回广州的妹妹的电话：“妹妹呀，你照顾海帆和赛超真是辛苦了，他们现在还好吗？哦，很好，恢复得不错呀，什么，已经能吃饭了呀，那就好，我和海宁也就放心了。” 妹妹显然知道姐姐的良苦用心，也在电话那头配合演戏，海宁听着妈妈与姑姑的通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在上海中山医院，通过综合治疗，海宁的病有了一点起色。但由于他的喉咙一直插管，造成喉部溃疡，伤痕累累，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窒息。极端难受的他心情灰暗，一直默默地望着天花板，肖铁肩给他准备的一块用于交流的写字板，他也没在上面写一个字。这神情紧紧揪着肖铁肩的心。为了分散儿子的注意力，她在病房里给儿子不停地唱歌。一首又一首，一唱就是一天，直唱得她嗓子嘶哑、咽部充血。 一天，她为儿子唱苏联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响，长夜快过去，天色朦朦亮，衷心祝福你好儿朗！”（她把最后一句好姑娘改写了好儿郎。笔者注）唱着唱着，触景生情，想到已逝去的小儿子和丈夫，肖铁肩的喉咙哽咽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而下，海宁似乎有所察觉，连忙拿过多天没用的写字板：“妈妈，你为什么哭，告诉我，是不是爸爸和弟弟已经……”肖铁肩看后一惊，忙用手擦干眼泪，用十分严厉的表情掩饰住内心的痛苦：“爸爸和弟弟好好的，你怎么能瞎说呢？你一定要对自己的病有信心，等你好一点我就会回湖南去看他们的。” 正在这时，肖铁肩妹妹的电话打了过来，肖铁肩连忙在病房内接听：“哦，海帆和赛超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尿量已正常，这很好呀，你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呀，并转告他们父子俩，海宁非常惦记他们。”海宁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着，他哪里知道这是母亲为了让他配合治疗，一手导演的呢！ 肖铁肩又一次骗过儿子后，再也控制不住多日强忍着的悲痛，一个人跑到郊外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海宁呀，不是妈有意骗你，请理解妈妈的苦心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