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比法与转笔法在唐格律诗中的运用举证浅析(此文载于《中华诗词》2023年第3期)

昆仑lsm(文学领域优质作者)

第109期2022年【昆仑诗词】

总6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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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原作者)

排比法与转笔法在唐格律诗中的运用举证浅析

卢盛莽·昆仑lsm

写格律诗，像作文一样，须懂得谋篇布局章法。作文讲开头、正文、结尾三大布局艺术 。格律诗创作，与作文大同小异，也讲究开头、正文、结尾布局谋篇艺术技巧。笔者经过数十年的创作实践与研究，发现格律诗布局谋篇基本章法只有两种，一是排比法，二是转笔法。当然，一首格律诗，也有用其他方法的，但都是从此两种方法派生出的 ，此不赘叙。

一、排比法

中华古典诗歌的创作方法就是赋、比、兴。赋、比、兴，是《诗经》、《乐府》创作运用的主要表现手法。

赋，就是平铺直叙，就是铺陈、排比。相当于今天的排比修辞方法，也是诗歌布局谋篇基本章法之一。排比法，是把三种以上结构相同或相似、意思密切相关、语法结构一致的物象词语，成串地排列的一种谋篇方法。排比布局谋篇方法可以概括为有增文势、广文义、语气一贯、节律强劲四大功能，有诗脉一气奔腾直下的效果。例如汉《乐府·采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再如北魏《木兰诗》：“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比，就是类比、比喻、用物象比人，相当于今天的比喻修辞手法，是格律诗创作的修辞手法之一。写诗歌不能直白，必须学会比喻。例如《卫风·硕人》，描绘庄姜之美，用了一连串的比喻修辞方法来排比：“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兴，就是用物象为诗发端，引起所要歌咏的内容。

赋、比、兴、方法当然也由唐人继承发展于格律诗中。所以，排比法是唐人创作绝律的常见的章法之一。请看：

1.五绝排比法

(1)王维《木兰柴》

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

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作者一口气排比了四个画面：秋山收敛余辉、飞鸟追逐伴侣、彩翠山色分明、夕晚雾气飘忽不定，把傍晚时分秋山景物亮丽的色彩，幽美的境界，描绘得像真的图画一样，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秋山暮蔼鸟归图。

(2)祖咏《终南望馀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作者按眼望景观一路铺叙排比：终南山岭阴秀、积雪浮云之态、林表雪后初晴色，城中暮寒，把雪后傍晚山景和城寒描绘得十分生动，尤其第四句“暮寒”二字把雪后暮寒对比之境刻画得入木三分。

2.七绝排比法

(1)杜甫《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作者根据听觉和视觉，由下到上，由远及近进行排比铺叙，创作出四副画，四句两联，且对仗。诗界称之为四条屏。

(2)高骈《山亭夏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作者根据目见之物进行排比铺叙，分别用四个句子分别说了四件事，虽无对仗句，但是语言精炼、生动准确，意境优美。

3.五律排比法

(1)沈佺期《夜宿七盘岭》

独游千里外，高卧七盘西。

晓月临窗近，天河入户低。

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

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

这首诗是诗人被流放他乡时途经七盘岭夜宿时所作。第一联写独游、高卧，交代地点。第二联写眼见物象，晓月、天河。第三联继续写时间：芳春、清夜所见所闻。第四联继续写诗人感受和清晨之景。运用排比法，层次分明，不仅抒发了诗人惆怅不寐的愁绪，也表达了被流放的哀苦心情。

(2)贾岛《暮过山村》

数里闻寒水，山家少四邻。

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终夕，边烽不过秦。

萧条桑柘处，烟火渐相亲。

这首五律，是由作者剪辑八个物象排比而成：寒水、山家、怪禽、落日、初月、边烽、桑拓、烟火。读起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诗的格局有波澜，有开阖，寓变化多样于章法井然之中。全诗形象写得险怪寒瘦，境界幽深奇异，在中唐诗歌中别具一格。

4.七律排比法

(1)杜甫 《野老》

野老篱前江岸回，柴门不正逐江开。

渔人网集澄潭下，贾客船随返照来。

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

王师未报收东郡，城阙秋生画角哀。

这首七律是杜甫独居成都草堂自传式的律诗。“野老”指作者。作者亦用排比法剪辑八个画面：野老行踪、柴门位置、渔人撒网、贾客往来、长路通剑阁、片云傍琴台、王师未收东郡，城阙画角哀，一气呵成。前四个画面写景，后四个画面写情，用自然景观的平静，衬托诗人内心的不平静，表达了诗人“人闲，心未闲”的忧国忧民思想。

(2)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是一首登高望远七律。作者以排比的艺术手法铺叙了所见所思，一气呵成。首联交代所见城楼位置和状态：接大荒、海天、愁思、茫茫。二联继续铺叙所见近景：惊风、乱、芙蓉水、密雨、侵、霹雳墙。三联亦继续铺叙所见远景：岭树遮目、江流回肠。结联借景抒情：共贬百越文身地，音书滞留一乡不通。层次清晰，四联各有侧重，赋中有比，象中含兴，情景交融，凄楚动人。

二 转笔法

唐人在继承传统的排比谋篇章法同时，又继承了《诗经》的转笔法。如：《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四句前两句写景物，三四句转笔写人。再如，《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前两句也是写景，后两句转笔写人。又如，《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薇菜采了又采，薇菜刚刚冒出地面。说回家了回家了，但已到了年末仍不能实现。)前两句写采薇，后两句笔锋突转写思归。

这种谋篇布局方法后来被进一步演绎成“起承转合”法。如果说，排比铺叙法重于物象描写铺叙，而转笔法则在兼顾物象描写的同时，加进了作者对物象的主观看法，即议论。这样把平铺直叙的格律诗又增加了新的技法，使格律诗宕起伏，一唱三叹，更具有艺术性。元代人杨载（1271—1323)，在《诗法家数》谈到此法说，“大抵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绝句)功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这是最早的“启承转合”提法。清代学者沈德潜曾在《说诗晬语》提道：(律诗)“五六必耸热挺拔，别开一境。”这与杨载的论述意思相近，都认为“转”即是要在诗歌中造成意义的变化。民国初刘坡公《学诗百法》认为：“转者，就承笔之意，转捩以言之也”。可见他说得清楚。

实际上，起，就是诗的开端。承，就是承接上文。转，就是转笔。合，就是结束全文。明清以后诗文写作结构章法方面常用的程式。当然，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不是所有的诗都适用“启承转合”固定模式，“五四”以来被称为“八股文”。所以本文不采用“启承转合”说法，去掉“启承合”三字，而用转笔法。请看：

1.五绝转笔法

(1)王维《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二句描写红豆物象。三四句笔锋转为议论“多采撷”，“最相思”，成为千古名句。

(2)王之涣《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一二句写登鹳雀楼之景，三句笔锋一转为议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成千古名句。

2.七绝转笔法

(1)王维 《渭城曲 / 送元二使安西唐 》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一二明写春景，暗寓离别，为转笔造势，巧妙地点出了送别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三四句突然笔锋一转议论，点明主题，说明劝酒原因：西出玉门关再无故人了。由于其高超的的谋篇艺术，被编入乐府，成为最流行、传唱最久的诗歌。

(2)张继《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七绝以一“愁”字立意。一二句意象密集：落月、啼乌、满天霜、江枫、渔火、不眠人，造成一种意韵浓郁的“愁”境。三四句突然笔锋一转，“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意象疏宕，给人一种空灵旷远的意境，成为后世典范之作。

此类例子甚多，不赘述。另外，七绝转笔法在第三句往往使用关联词，使转句的意义更加明显。例如：

(3)王昌龄《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三句使用“但使”。

(4)贺知章《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第三句使用“不知”。

​​(5)杜牧《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第三句使用“借问”。

转句使用关联词的句式很多，此亦不赘述。

3.五律转笔法

(1)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首诗是诗人755年，亲眼目睹了长安城一片萧条零落的景象，写下了这篇具有满腔爱国热情的千古传诵的经典之作。首联结合眼见景观议论开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二联承接首联顺势转笔夹叙夹议：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三联笔锋又一转到国事与家音：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结联感叹自己已老，无可奈何：白头挠更短，浑欲不胜簪。真是一唱三叹，感人至深。

(2)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是一首送别诗。诗人同样采用夹叙夹议笔法，首联以景展开，交代送别的情境：城阙辅卫着三秦，五津望去烽烟滚滚。二联笔锋一转，说明送别之意：同是宦游人。三联又一转，意在在告诉对方：无论天涯海角，我都是你的知音和近邻。结联似乎在劝说对方：不要像妇孺一样，离别哭哭啼啼。诗人与朋友之间的友情深厚，可谓是江山难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成为送别诗中的千古佳句。

4.七律转笔法

(1)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这是一首酒桌答谢白居易(字乐天)赠诗七律。首联直叙被贬谪巴山楚水之地23年之苦状。二联紧接首联，先承后转，怀旧思今：出句，怀念故友时空吟魏晋时期向秀的《思旧赋》;对句，今天我归来反倒像“烂柯人”，世事沧桑。三联笔锋陡转，充满自励和希望，成为千古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结联又转到目前收篇：此刻听君为我吟诵诗篇，暂借这杯酒振奋精神。

(2)李商隐《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七律被称为爱情诗的极品之作。首联开门见山直呼：见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寄情于景。二联笔锋急转，借物喻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成为千古名句。三联笔锋又转到现实：晨妆镜里人已老，夜吟诗，月光寒。结联，面对这种思念，怎么办呢？笔锋又一转用虚写的笔法：蓬莱山离此不远，烦请王母娘娘的使者青鸟为我去看看吧。诗已尽，而情未了。



三、 结束语

明代学者李东阳说“唐人不言诗法”。又说 “诗起承转合，不为无法，但不可泥”。唐人不讲诗布局谋篇方法，不是没有法，而是继承发展了唐以前古人的作诗方法。元代以后提出的“启承转合”是作诗的一种方法，但不可拘泥。因为作诗章法，绝非起承转合四字就能概括了的。

然而，至明末清初以来，格律诗布局谋篇章法研究者甚多，提出方法林林总总，少则十几法，多则几十法，不得要领。从现代科学角度看，法多必乱，乱而非法。法，应该简而赅，易于记忆，易于操作，有系统性。

明末清初诗人兼诗评家徐增在《而庵诗话》中说：“余三十年论诗，只识得一“法”字，近来方认得一个“脱”字，诗盖有法，离它不得，却又即它不得。离则伤体，即则伤气，故诗作者，先从法入，后从法出，能以无法为有法，斯谓之脱也。”这就是说，作诗须掌握布局谋篇基本方法，但又不能固守一法。不讲布局谋篇方法，诗的结构必乱，固守一法不变，诗的灵魂就会丧失，就会变成“八股诗”。得心应手之后，须从基本方法中脱出，才能发展创新，才真正掌握了作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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