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

竹云

   三十多年前，我们家还是只有两间房子的小院，在学校的西家属院一号。在第二排也是我家房后，住着一对老夫妇。老爷子和老伴儿都是精干人，老爷子是退休的后勤人员，他中等个子，常穿着一件衬衣，但从不松松垮垮，而是把衬衣塞在裤子里。而秋冬季总是穿着V领毛衣，反正印象里，他全身板板正正，说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老伴儿是瘦高身材，总是站得笔直。脸也是瘦削长脸。目光犀利，梳着那个年代常见的短发，掖在耳朵后面，显得脸更长了。他们的院子里有一盆很大株的夹竹桃(老家叫柳叶桃)，就放在窗户前面，每逢夏天，繁盛灼灼的花朵让他家的院子显得分外有光彩。他家门里面钉着蕾丝门帘，家里沙发布罩是淡蓝色的，扶手和沙发背上也垫有白色的蕾丝巾。

   他们家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是有稳定体面的工作，分别在太原，忻州和原平上班。大闺女每次回来都是开着车，因为胡同窄，车在我家房前停下来，然后我们在家里就能听到老两口高兴地叫着雷雷，还能看到衣着光鲜的大女婿和女儿从后备箱里不停地拿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和袋子往家里运输。

    他家三个女儿都分别有一个儿子，叫雷雷，露露，小宝(不使用真名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特别爱和小朋友玩，大概天生是有孩童缘。小宝那时是一个小小瘦瘦，白白净净的两三岁的男孩（年龄好算，因为我们都是属兔的）。我暑假经常去她姥姥家逗他玩。有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悄悄地溜出家去找小宝。进了门，撩开门帘进去，发现他妈妈和爸爸在外面沙发上午休，男士用臂膀搂着自己的爱人，两个人面对面睡着，安谧宁静，那一幕让我害羞又羡慕。那个年代的父母都是吵吵闹闹，哪里会这么亲密？从那天起，十几岁的我就向往着这么美好的婚姻和爱情。

   后来，小宝还成了我的小“弟子”，初中阶段来找我问过几次题。不过，这都是她妈妈安排的，他一直是安安静静，像一汪清泉的黑眼睛里有聪慧，也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再后来，我不怎么见他爸爸了，听说是陷入了赌博的深渊...我真是过了好久都不能相信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成了...而她妈妈经常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地上班下班…

  有一天，我走出院门，刚站在门口，就看见三闺女正在弯着腰痛苦地呕吐着，老两口一人抱着女儿的一只胳膊，边安抚着拍背，边一声声问着:三儿，你是怎么了，怎么了？尤其是老爷子，平时铿锵有力的嗓音带着哭腔，每一声都含着深深的关切和心痛...我赶忙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告诉我是美尼尔综合症，又吐又晕。说完，她又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和一旁焦虑无助的老伴儿。

   再后来，好像又见到了小宝的爸爸和妈妈一起来西家属院，但男士苍老颓唐了很多。见了面，也眼神回避着...过了几年，我去了太原工作，小宝也上了大学。他姥爷姥姥经常住在太原儿子那里，几年后，听说老爷子去世了。当我表示惋惜时，爸妈说人家也是八十几岁高寿了，只是一直精神状态好，显得年轻。而我每次回家都看到，老太太还是像以往一样，经常站在巷口，不知道已经更加瘦弱的她在瞭望着什么。

有一年秋天我从太原返乡，一下车，又看到站在那里的她，只是表情落寞，眼神昏涩。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我。我以为她听力不好了，就又大声和她说话，她才连声说，“竹云，俺娃回来了！我眼睛有白内障，啥也看不清了，刚才就没认出你来...”我看着她全身上下依然干净利索，唯有裤腿在风里显得空空荡荡，她说了几句话，就合抱着胳膊慢慢回家了。

我再几次回家，就没看到她，听父母说，老太太也过世了，学校已经收回了宿舍。果然，我走过去发现她家的院门已经锁上了，从大门缝里可以看到，门窗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土，柳叶桃也没有了踪影，而外面老爷子照料的菜园子早也荒芜了，后来被改为了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