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起初,我准备写老羊的时候,感觉这个“羊”字有些不妥,但仔细想来却又觉得很亲切。因为老羊不姓杨,也不知道究竟叫什么,老羊的这个称呼谁也说不清来由。</p> <p class="ql-block"> 我爹说,老羊是很早跟我们族长四六爷回来的,所以老羊的一切只有四六爷知道,但四六爷不让问,老羊自己也从不提及。我只知道老羊不是本地人,口音听起来有点古怪,所以很多孩子总会因此捉弄老羊,但老羊总是不急不恼,脸上始终挂着笑,所以老羊的人缘儿极好。</p> <p class="ql-block"> 老羊住的房子是原来生产队用来喂牛的,后来生产队没了,房子就闲置了。老羊来了后,四六爷就把老羊安顿在了那里。老羊倒也不嫌弃,反而一副很幸福的样子。我爹说,老羊来村里后,逐渐把各家各户都走了一遍,算是拜访,我爹还说过,老羊很懂礼数,也很讲究,话不多,但总是笑呵呵。我爹在村里辈分大,老羊也就跟着别人叫我爹“二叔”。我爹那时才四十出头,而老羊大概已经六十多岁了,下巴上有一缕白胡子,我常想,是不是因为这缕白胡子,大家才管他叫“老羊”?</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才十多岁,一大群年龄不一的孩子,总是隔三差五地去捉弄老羊,而我从不参与,因为我爹早就对我说过:老羊虽是外地人,但既然来了咱们村,就是咱村的人,捉弄人家就太不像话了!于是,我总是远远的看着老羊,而老羊看我的眼神里,仿佛也多了一份慈祥。后来老羊放牛时,他就扶我爬上牛背,他牵着牛,牛跟着他,而我在牛背上。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了好一段时光。有时,牛在一边吃草,我和老羊就斜靠在河滩边的沙窝里,秋日的阳光洒在我和老羊的身上,很柔软也很温暖。我问老羊,可不可以讲讲他的故事,老羊说,每个人都有故事,过去的就把它忘了吧。我又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老羊说,姓名只是一个符号,百年后谁会记得一个普通的符号?</p> <p class="ql-block"> 那年入冬以后,四六爷走了,老羊知道后,就天天守在四六爷家的胡同口,一蹲就是一整天,任谁叫他,他也不动,像一尊镶在了地上的塑像。四六爷的葬礼按规矩要停灵三天,第三天四六爷下葬的时候,却没发现老羊的身影,人群里有人说,从早上就没看见老羊。等把四六爷安葬了后,有人就去了老羊的房子,看见老羊也安详地走了。我爹说,当时收拾老羊的遗物时,枕头下面有三枚军功章。于是,人们才知道老羊原来是个英雄,大家含着泪为老羊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不新但很体面。我曾问过我爹,老羊既然有那么光辉的过去,为何却不愿提起?我爹说,这可能是老羊和四六爷早就定好的吧!</p> <p class="ql-block"> 有人提议说,要不就把老羊安葬在四六爷旁边吧,村里人无一反对,于是,老羊就挨在了四六爷旁边。那天,老羊落葬时,下起了大雪,很大的那种,不一会儿,那雪就白了树梢,白了原野,白了老羊和四六爷的坟头儿。天地之间深邃而旷远,翻飞着一片片精灵……</p> <p class="ql-block"> 老羊最终都没有告诉我他是谁,慈祥的老羊最终变成了一堆黄土,老羊的故事也最终被他自己封存,封存在了那矮矮的土堆里。其实,每一寸土地都曾掩埋过足够久远的故事,那些事,那些人,已经在岁月的激流里远去,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故事多精彩,全都没了踪影。只是许多年后的我,仍然能清晰地记起一个人,他叫老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2年11月1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