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萍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在传统浪漫的2022七夕，我们学吟了《诗经·邶风·击鼓》，诗里有熟悉的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早先读张爱玲《倾城之恋》时初见，不想这句情话竟然来自一首战争诗。一个出征兵士，活在生存与死亡、杀戮与血腥、挣扎与痛苦的人生落差中，遥想家中的妻子，痛心无法兑现誓约。对他们来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多么的美好，又多么的奢侈。是战友情，还是夫妻情，尽管一直在争论中，但我听了魏老师的讲解，认真学吟品味之后，还是倾向于后者。

带入情景，是理解诗意、诗情最好的办法。《击鼓》的作者“从孙子仲，平陈与宋”，参与的是公元前719年的那场战争——卫国公子州吁杀死卫庄公篡位后，联合宋、陈、蔡三国伐郑，位置就在今天河南郑州附近。州吁篡位，本身出征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因此诗中传递的士气并不高。作者被征伐，去过陈国，去过宋国，但他不知道这个师出无名的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钱钟书先生是这样说的，“诗人预感战争就会死亡，如果自己万一也死了，念及当初与妻子成婚时的生死之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同室同穴的盟言还回响在耳边。然而生离死别，道远年深，行者不保归其家，居者未必安于室，盟誓旦旦，或且如镂空画水。”诗人忧心忡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就是写这对夫妻因为战争带来的怨恨和思念吗？因为此生此世相见渺茫、今生今世相守不易的伤感吗？

这一句千古誓约，生于战争背景，为情爱增加了厚重感，足以震撼人心，完全超越了言情小说中初见时的小小动心。让情爱如此深沉，是因为参杂着诸多情绪：有厌战的怨气，有个人命运的无奈，有小我幸福信念的执着……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真实而朴素的歌唱，是对人之存在的最具人文关怀的阐释，是先民们为后世的文学作品树立起的一座人性高标。感动之余，最想说，若两个人相爱了，就一定珍惜啊，无论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因为，生活里再大的苦难，都与战争的生离死别无法相提并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爱相守，永不言弃。

最哀怨 最思念

葛⽣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葛生》是鲜有的出自妇女之口的悼亡诗，每每吟到“夏之日，冬之夜”，那种怀念亡夫的长夜漫漫、欲哭无泪，竟然会让人隐隐作痛。其实，诗中这无尽的思念、漫长的煎熬，“新寡之妇”是心怀哀怨的。

“《葛生》，刺晋献公也，好攻战，则国人多丧矣。”《诗序》认为此诗是为讽刺晋献公而作。历史上，晋献公的确是一位好战之人，先后攻伐灭亡过不少弱小国家。连绵不断的战争，将士有阵亡，家乡就多了无依无靠的寡妇。因为战争造成的生离死别，思念中怎能不充满哀怨？

寡居的凄凉，在一、二章得到充分体现：“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葛⽣蒙棘，蔹蔓于域”中，“葛”“蔹”都是蔓生植物，暗喻夫妻互相依存的关系。丈夫生前夫妻俩无比恩爱，此时已是“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予美亡此，谁与独息”，一只孤雁寂寞哀婉，满心的愁怨顷刻笼罩了此后余生。

寡居的艰难可想而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死后同坟共穴的誓言，是她在漫长煎熬中对爱情的坚贞。“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余生漫长，哀怨不尽，与“夜长无寐天不明”“日迟独坐天难暮”（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异曲同工，虽然两首诗中妇人的身份、环境、经历都不同，但心境是何等的一致。

悲剧，总是美好的东西被毁灭了给人看，往往也是成就佳作的灵魂。《葛生》，就是最哀怨最思念的悼亡诗！

　　

远古的浪漫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鸳鸯，是一种水鸟，经常雌雄结伴栖息于池沼之上，因此人们把鸳鸯比作夫妻。《诗经·小雅·鸳鸯》细味诗意，描写的是就贵族新婚。你看诗里，秣马是古代迎亲之礼，再有这成双成对的鸟儿，定是与新婚有关了。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双宿双飞，有了归宿，就是讲这一对新婚夫妻安家立业了。那就送上祝福吧——“君子万年，福禄宜之”，祝愿他们健康长寿、婚姻幸福、生活富裕。“鸳鸯在梁，戢其左翼”，鸳鸯最经典的动作之一，是回头把嘴插进翅膀里，一幅闲散慵懒的样子。此刻 ，一对鸳鸯交颈进入梦乡，这样的幸福态，诗人再次祝福——“君子万年，宜其遐福”，由衷祝愿新婚的君子健康长寿，幸福长久！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新娘子娶回了家，“乘马”停在马棚里，自然要对“乘马”摧之秣之的犒劳了，迎亲热闹场面里有它的功劳，看到它就感觉婚礼的喜庆一直蔓延而来……良辰美景，唯有祝福新人——“君子万年，福禄艾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祝福之词，在这首诗里反复出现，如同一条红线，串起了两组珍珠，让诗句虽单调，诗意却璀璨多彩。如今的婚庆现场，人们不也是重复着一样的吉祥话和祝福语吗？因为，此时此刻，只有美好的祝福和喜庆的氛围最搭。

比翼鸟，连理枝，远古的浪漫，就是这样含蓄而深情，没有“爱”的字眼，却胜过一个“爱”字。这不，诗人卢照邻也写下了“愿做鸳鸯不羡仙”！

　　

画地成圆 祝尔长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个题目用现代话讲，就是“画个圈圈诅咒你”。《诗经·鄘风·相鼠》就是表达这样情感的，据说是《诗经》里骂人最露骨、最直接、最解恨的一首，堪称语言暴力“三百篇所仅有”。

咒骂的对象是谁？《诗经》最擅长借物抒怀，诅咒、骂人也不例外。所以，诗人并没有直说诅咒谁，而是以鼠起兴，反复类比，外表“无仪”、内心“无止（耻）”、行为“无礼”，语言很尖刻，合起来就是此等人简直一无是处啊。魏老师度曲，我们吟诵起来，既一气贯注，又回流激荡，短促的节奏，感觉就是在尽情怒斥。

诗人很是愤懑，我就咬牙切齿也来一句“画地成圆 ，祝尔长眠”，给他助威一下，表示由衷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