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红

温情永远

<p class="ql-block">从九月一号到现在的十一月十号,一转眼已经两个多月了。除过国庆节因为疫情在家封了那十几天,我来到汾西城也有五十多天了。从九月份的短袖短裤到现在的保暖裤羽绒服,天气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凉了。大前天早上从临汾回来的那天因为公共汽车的天窗没有关,一路上就感到全身都是冰凉的。透过扑满灰尘的车窗一路的望过去,远处横的是一些萧瑟的村庄,没有一丝活气,近处的路边上洗车的,电焊的铺子,一个比一个显得黑漆麻糊,乌烟瘴气。路边还有倒卖药材的门前坐着一堆披着头巾戴着手套的附近村里的农民,天气是阴沉的,有时候还有霾,路边上,公园里到处的落叶,金黄的也好,鲜红的也罢,都是枯萎了才能落下来。在这样的季节,在这样的天气里,把我的心情也影响的高兴不起来,还有家里家外的一些婆婆妈妈的杂七杂八的倒霉事,上面又让三天一核酸,或者是两天一检测,甚至是连续三天的核酸阴性检测,想着春天的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夏天的万物生长,满山青脆,季节总能影响人的心情,一到了秋天冬天,大部分人的心情可能跟我一样,萧条,冷落,孤独,寂寞。我到了城里,原想着一定是高朋满座,相谈甚欢,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哪知道来了两个月,除了每天三四节跑操上课时间,剩下的就是我一个人跟手机两个过活了。街道上的热闹跟我没啥关系,我每天晚上到街上走上一圈,原来还能偶尔碰个熟人,这些天是一个也碰不到了。一个人在路灯下走出去,一个人在黑暗中走回来,这叫什么日子,这叫什么过活,上面的文件动不动就全城静态管理,全城静默,全员核酸,我感到特别压抑,特别孤独,特别没意思。有口不能喊,想说没人听,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显得有点世俗,有点消极。可我的生活确老老实实是这样一天天过的。没有意外,没有惊奇,甚至没有人问询一句。对于跟我一样的家在外地的同行们,手机就是老婆孩子,像我这样的四十大几的中年人,尽管我觉得自己还小,可现实明摆着,如果我能活八十岁,对照一年四季,我已经算是到了秋季了,就跟这些天的天气一样,阴晦冰冷,满眼萧条,希望渺茫,前途暗淡。</p> <p class="ql-block">调到城里后,原来二十多年在乡下的乡村津贴乡村补助就没有了,每年的一万五千多块钱了啊,国庆节左右群里结婚的暖房的礼往接连有四五家,多亏了疫情来了都取消了没有举办,要不微信里支付宝里又得往出转几百。虽然心里也知道要办的肯定迟一点也要办,但迟办一天我的钱就能在我的手机里多呆一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仔细想想,城里的上礼应酬加上乡村津贴的取消,我一年的两万块钱就不知不觉的没有了,蒸发了,而我的收入一年也就五六万块钱,去掉两万,还有四万了。如果把六万块钱当成一天的三顿饭,等于我的晚饭就不用吃了。减肥的人都不吃晚饭是为了健康,为了身材,我的工资少了两万对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二十多年前我的姥爷就说过我,你已经是工作人员了,穿衣服就不能跟村里人一样不讲究了,一年十三个月的工资你还不敢花一个月的工资买衣服么,你这当教员的又不用刮风下雨的出圈掏粪,播耧拉耙,你把自己收拾的利索点,不必要非是名牌,但一定要干净。慕然回首才发现,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我还是生成的眉毛长成的痣,六月的杉木出窑的砖,穷的定型了。前段时间我老丈人住院花了几十万,我也是只出了五千块钱,再多出就没有了。同事们聊天的时候,说的公检法的人怎么搞灰色收入捞钱,当医生的收多少红包,当领导的逢年过节送多少礼,说出来的数目对我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我刚进城,对这方面的情况的了解还停留在幼儿园的水平。都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一直是按照书里教的来做事,压根就不爱打听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还有就是受父母农民出身的影响,你借我一把葱我还你一瓣蒜,今天你给我割麦,明天我给你扬场,今天我借你的牛,明天你借我的犁,都是靠互帮互助过来的,哪一家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秋收打夏的工具准备全。再说农村人受苦受累一辈子,养鸡为下蛋养猪为卖钱,对自己家里喂的猪狗牛羊,甚至地里种的西红柿豆角都有一种感情,很少跟少数民族的那些人一样动不动抓住杀了吃的,大部分都是卖了钱让别人处理去了,有的卖牛的时候给牛买十个饼子,一边喂一边流泪。连新媳妇小孩子要吃嫩玉米也不是满地里随便掰,总是挑一些个头小的的掰上几个,嫩玉米不能当饭吃,个头好的是要等秋天熟了卖钱的,都吃了还种的有什么意思。对庄稼尚且心存善念,就更见不得别人的惜惶可怜了,自己的钱没多少,见别人困难了就想帮,不出钱不出力了自己就跟有愧一样,二十几年下来,我一分钱不欠别人,别人欠我两万多,总看见谁也比自己困难,最后手机里的钱才不用两三下就全转给别人了,完了正好没有了给自己买衣服的,进饭店的了,我这半辈子不吃烟不喝酒,按理说可是该省下了,可实际上什么时候也是紧紧张张的。杜甫说有恒产者有恒心,仓廪足而知礼仪。俗话也说口袋空的人腰板挺不直。像我这样的从教多年的乡村基层教师,虽然挣得不多,但却是体制内的人,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活,其他的谋生手段大多早都丧失了,对体制就有一种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几十年的体制化,离开了体制就不能活,造就了我们逆来顺受,委屈求全的教师性格。说话和气,为人小气。越教胆子越小,年轻时候敢想敢干的潇洒的豪气一天天减少,唯命是从逆来顺受卑微懦弱的习气却一天比一天加重。别人看着窝囊,自己活得憋屈,校长烦,学生厌,口袋空的人说话能有多硬气呢,顶多在将来去世的时候儿女给写的祭文里写上几句:为人师表,清正节俭,高风亮节,万古长青。想到这里我冷静了一下,一辈子坏事做遍的人最后也是写的这几句,没有什么不同的。</p> <p class="ql-block">时间最能教育人,时至今日,我对每个人都不容易这句话就更有深刻的认同感了,也更能看得惯很多年轻时候看不惯的人和事。更能理解人,包容人。因为每个人的一辈子虽然很长,但高兴的时候也不多,谁也一样,悲苦的时间肯定比高兴的时间要长的多。四十多岁的老教师聊天的时候说的更多的是要多鼓励学生,要看到学生除了学习以外的其他的优点,不要给孩子布置太多的作业,学生活得也不容易,压力也很大,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我就要你们给我考多少分,全校要考多少名,达不到我的要求我非把你们怎么怎么样,少了暴虐气,多了宽厚仁慈气。这里的同事们大部分跟我是同龄人,或者比我还要大的。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话大部分都是我这个年龄段说的话,交流起来就比较融洽。前几天到勍香监考去,我们一起感叹勍香的学生有的大冬天的穿一条裤子,几个女生穿的短袜子,整个脚踝半截子小腿露在外面,感叹年轻人可真抗冻啊;还有收发试卷的时候有不少学生总是拿双手送过来,双手接过去,也让我们感叹这些学生的难得的礼貌。城里的学生多,每个班的好学生自然也多,于是上课就有了意思。好学生的心神领会,淘气学生的语出惊人,这个聪明,那个淘气,这个内向,那个开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好像不是一句什么好话,花园大了好看的花更多,却是这里的实际情况。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是一种快乐,我在乡下这么多年也没有教过这么多的好学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教过。因此对上课就充满了期待,想给孩子们上课,想跟学生们在一起。前几天因为外出监考回来迟了,没有按时去批分配给我的地理试卷,结果一起吃饭的赵拽平,武强,任志才三个同事居然给我打包了两碗面,非让我趁热吃了再批不行,还真的一起在地理组里给我批了两个小时的试卷,直到我的任务完成了才走了。真是让我感动不已。这里的学校男老师多,男老师相对来说心胸就开阔一些,学校的男老师多了,就跟山上的大树多了一样,形成了一种气候,挺拔大气,蔚然繁茂,抬头挺胸,风趣幽默,耐苦持恒。一个人是一个人的路数,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姿态,但聚到一起就有一种压迫感,就有一种威严感,让强者敬畏,让弱者依靠。这也就是城里学校的老师不注意的优势所在,谁家有事了一下子来了二三十个男的,一般家户的小院子里一下就看见满眼都是人。对于分布在我们这里黄土高坡的沟沟壑壑里的乡山村庄,谁家的事上先有这二三十个男的给你坐阵,再人单力薄的主家也一下子就有了底气,有了依靠,搬砖和泥,拉水接电,切菜擀面,锨镢耙子锄,犁耙碾子耧,就有了安排,有了下手了。</p> <p class="ql-block">这两天学校初一初二举行拔河比赛,于是荒凉的汾西城区汾西二中的操场上空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俗话说的没难干事有难干人。在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拔河的同学把自己的命就交给这根麻绳了,绑在腰里,缠在胳膊上,一顿吃八个包子学习不太好从小到大受尽冷眼的胖子有了用武之地眼神坚决终于能发挥了,不参加比赛的把自己的嗓子也交给这根麻绳了,班主任科任也顾不上体面不讲究形象了,在自己的队伍的耳朵边一律的伸长脖子扯这嗓子就是个喊加油,赢了的活蹦乱跳,输了的又是哭又是骂,对方加人了,裁判偏心了,班主任顾不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脾气大,火气高,点火就着,加油的时候抓肩膀拽衣服就差上手抓绳了,人生难得忘情一次,拔河比赛就提供了一次机会。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优势所在,鸡下蛋狗看门猫上树鱼游戏,每个人也只有在自己拿手的生活中才能活得体面,活得自信,活得忘情,活得有尊严,有意思,才有活头。可惜我们的孩子二十多年的生长生活中成败的标准只是考试成绩,我们的大人一生的出力受苦的社会标准只有权力地位金钱,有钱就是任性,没钱就是无能,要想像拔河比赛一样忘情的活,不好意思,活不出个样子,你肯定是言听计从窝囊受气的时候多,双手插腰说啥是啥的时候少。</p> <p class="ql-block">这次周末,霍州出现了几例阳性,于是我们放假了也就回不了家了。跟村里的伙伴新亮打了一个电话,正好他要回村里,于是就坐着新亮的车回村里转了一圈。新亮跟我一样大,就是个好折腾,在村里包了二百多亩荒山种玉米,养了十几头牛,一百多只山羊,一百多只绵羊,就在他村里的山顶上,盖窑,修路,打井,搭牛圈,垒羊圈。我是娇贵的人民教师,他是普通的泥腿把子,我双手插口袋冷的直打哆嗦,他装货开车热的敞开衬衫,我细皮嫩肉,他皮糙肉厚。我看他买钢筋拉水泥种玉米养羊养牛没一样挣钱的,怎么算也是赔,他疯疯魔魔两条长胳膊两条大长腿就是好抓握。我上学多受教育高脑子好凡事爱算计,什么事一算计都不挣钱,什么事一算计都有可能赔钱,于是我也就一事无成。新亮人傻钱多,想的少,出钱猛,打钱快,就有了城里的三处院,山顶上的一个农业合作社,拖拉机,旋耕机,三轮车,箱货车,满院都是。昨天他又拉了一个廉价的新来的长治的放羊馆二红,今年三十六岁了,一身烂衣服,脑袋不太好使,浑身汗味,却是信佛的人,一路上用自己的破手机跟他的一个女师兄聊的兴高采烈,全不在意爬山的面的车颠过来倒过去。正当新亮调侃的说我这就是做慈善收容这些人时,车子已经到了地方了。正当我给新亮说把狗堵住或绑住可不敢把人咬一口时,二红已经下了车把狗的嘴抓住了,一只手在狗嘴里,回过头跟我说没有事,放羊的狗不咬人。我赶紧躲到土窑里,把门闭上,墙上一面小镜子,我照了一下,在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想起小时候村里人就说过,老天都要照顾这些傻子瘸子之类的可怜人,骡子不踢,狗不咬的,我怎么连二红都不如了。阅读成就人生,知识改变命运。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黄土也埋了半截子身子了,我也是勤勤恳恳的每一天,怎么就混成今天这副模样了。外面的风刮的真大,塑料袋,玉米皮呜呜的响,我怕狗咬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新亮跟二红正在院畔里,迎着风,正卸着装在面的车里的水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