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十年（32）

西风

威子的女儿有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从容与淡定，虽如此，法官还是缓声叫着她的名字问道：“别紧张，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呢只需协助说明一下，那么，我问你，你爸妈都从事什么工作？”威子的女儿答道：“我爸妈开了个建材店，平时我爸带着工人干活，我妈看店。”

法官问道：“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威子的女儿答道：“2007年我妈走过一段时间，回来后三个人又一起生活，我爸挣了qian给我妈，还一起去爷爷家吃饭。2010年秋天，我妈走了之后就再没回来。”

法官应道：“嗯，好，你先出去吧。”威子的女儿站起来问道：“我能跟我妈说句话吗？”法官回道：“可以！”威子的女儿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霞说道：“妈妈我问你，好好的一个家，你为什么要跟小纪走？”

此时的霞将脸扭向别处，头上花枝乱颤，突然她嗷呜一声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谁知道我受的那些罪啊，我月子里发烧，白天睡不着夜里睡不着，呜呜呜，在娘家两个月，我头发大把地掉啊，呜呜呜，我夜里去进衣服他还骂过我，爷俩都打我，一家人都欺负我，现在你们一大帮人都来欺负我！呜呜呜……”

“被告人，请你冷静一下！”法官说道。霞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法官问道：“被告方，你们有什么辩证吗？”

霞拿着一张带字的纸说道：“这是我的一个证人给我写的一份证明书。”被告方律师拿过那张纸念道：“今有***，……我证明建材店是**霞一个人开的。”

被告方律师念罢，霞走出坐位将证明交给法官。威子听到对方证明书上的那个人名，心想原来是他。

世世如棋，原来，1997年威子的父亲被反绑着双手走出胡同口，那个人一脸的鄙夷与不屑。17年后他为霞提供了这份证明书，他就是威子的表舅，也是2000年威子相亲时赴女方家参加婚宴的那个人。后来被威子的父亲打发走的那个女孩也是他说的。所以当冯律师让威子找婚宴证明人时他推说太远，其实，表舅也常年在京。

法官向被告席问道：“证人本人不能出厅吗？”

霞回道：“他不方便来。”

法官向被告方问道：“原告方的证人证言原告方是否认可？”

被告席上，霞与律师进行了短暂的勾通与交流，然后被告方律师回道：“不予认可，证人的两个表哥与原告存在亲属关系，其证言均属不实。原告的女儿系未成年，其证言没有法律效力。建材店系被告自主创业，与原告无关，原告所承接的防水工程也与建材店无关，被告所承包的防水工程主要是其弟带人干活。原被告于2007年 5月解除同居关系后再没有共同生活。”（未完待续）

被告方律师继续补充着说道：“2007年10月16日，被告在河南省驻马店平與县购买楼房一套，房价为81848元，系原告与被告解除同居关系后购买，购房款系其个人出资及向家人借款，该房与原告无关。

2009年，被告购买二手车一辆，2010年12月，被告将该车出售，售车款2万元。该车为原告与被告解除同居关系后购买，与原告无关。

2009年10月11日，被告签订购房合同购买位于北京市***区蓝龙家园楼房一套，购房款41万元，其中首付15万，贷款26万。该房为原告与被告解除同居关系后购买，与原告无关。

2010年 4月7日，被告将蓝龙家园的楼房以75万元出售，购买新桥家园楼房一套，总价117万，首付68万，贷款49万。该房为原告与被告解除同居关系后购买，与原告无关。

2013年1月22日，被告与原告在***区诉前调解工作室就女儿探视问题签人民调解协议书，其中载明：原被告2001年育有一女，双方未领结婚证，后因性格不和，于2010年9月解除同居关系，女儿由原告自行抚养，双方无有经济纠纷，被告要求每月探视女儿。经人民调解，双方自愿达成如下协议：1、自2013年1月22日起，**霞可以对其女进行看望，探望方式、时间、地点双方自行约定履行。2、当事人双方无有争执。

同日，原被告签订书面协议（第二张分手协议），协议载明：今有**和**霞于2010年9月解除同居关系，无任何财产纠纷，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威子的手明显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法官举着两张带字的纸向威子问道：“原告，本法庭现向你进行质询，这两份分手协议是你写的吗？”

“是的！”威子答道。

冯律师有些愕然。

法官向威子问道：“这两份分手协议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

威子答道：“第一份是她第一次出轨我把她撵了出去，过了几天她回来让我给她写分手协议，我当时很气愤，就随便写了。第二份是她跟我老乡跑了，但我爸的5万元qian她两年多没还，那天她说让我去法院签还款协议，在签之前又让我先签个人民调解书和分手协议，我又签了。”

法官扭头向被告问道：“两份分手协议，你认同哪张？”

霞回道：“我认同2007年5月的那份，从那之后我们就不在一起生活了，第二份是笔误，写错时间了！”

那朵头花在威子的余光里晃动着，戴头花的人，她的那张脸另威子感到了无比的陌生与胆寒。她是他当年相亲后从那个叫小麻村的泥巴胡同里用绿皮火车接来的。

法官的桌子上，这边是一本厚厚的施工日志，一些工程合同书，孤零零的。那边是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房屋买卖合同、房屋产权证明、机动车行驶证、防水承包合同、贷款合同、各种发票、户口本、暂住证，气势磅礴。

被告方律师还以那个买房时中介办的暂住证来证明原被告没有生活在一起，又说霞要照顾儿子纪**没有能力负担女儿每月1000元的抚养费。

法官问道：“原告，对于分手协议你认可哪份？”

威子答道：“我认定2010年9月的那份。2007年5月到7月她在建材店里住，她爸天天骂她，两个月后她回来求我，我看孩子还小，太可怜，就原谅了她。”

经过近两小时的辩论，最后法官说道：“双方质证结束，我宣布退庭！”

临出门口，法官捧着资料朝威子的女儿走了过来，面向众人她说道：“这孩子太成熟了，以后最好别让她接触太多手机！”

威子点头笑了笑，他根本就没给女儿配备手机，学校离家步行仅10分钟，但他知道法官是好意。

出了法院，冯律师说道：“这个霞也太能狡辩了，她是老早就做打算了。张律师说道：“一点都不像从农村里出来的。”

冯律师开车来，临走，她又转身说道：“威子你真不应该给她写那两份分手协议，这个对你不利！”威子说道：“第一份她拿出来时我都傻眼了，谁知道她还保存着。”冯律师摇着头说道：“唉，你还给她签了第二份！”

饭店里，威子叫了一桌子的菜，众人都很兴奋，小奇说道：“哎呦，我在门口外面就听到里杀猪似的，简直是鬼哭狼嚎，跟她要房子就跟割她的肉一样，还别说，听着真解气！”众人都笑。威子的同学李南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威子，几年前我去你店里的时候，你俩表面上看着也没事呀，没想到背后这么多故事！”威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时间不够，法官没让你出庭，让你白跑一趟。”李南说：“我出庭，她跟我炸刺儿，我敢骂她！”威子感到惭愧。两个表哥说能赢，威子内心忐忑。

晚上馨跟威子说道：“今天你知道闺女从法庭里出来啥表现吗？”威子说道：“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闺女啥时候出去的我不知道。”馨说道：“她一出来就笑嘻嘻地问我：'妈，我表现怎么样？'你知道我当时啥感觉吗？”威子默然无语。馨说道：“我当时感到特无语、特悲哀，特不可思议！”（未完待续）

威子陷入沉思，他知道，这不是女儿的问题。

威子想起法庭上的那张户口本，那上面的户主有着俩个姓氏不同的孩子，那是她极力在隐藏的东西，她怎么有勇气拿出来了呢？

原来，在这之前威子开车回过一趟老家，他把车停在了集上。为了女儿上学的事，他不得已拨通了霞的电话，他说：“当初你把孩子的户口本拿走，以后她上学还要用，现在我在老家办事，在派出所旁边，请你配合一下把孩子的户口本打印出来。”霞说道：“行，我不在老家，我让我妈过去，你等会儿。”

约摸20多分钟后，霞的母亲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不待威子说话，她自己先哭了起来，然后她又说了些什么，威子不想听，他不想说多余的话，他只说让她协助打印户口本。

二人来到派出所，办事的人乱糟糟的没有秩序，霞的母亲瞅着个空档跟柜台里的一个服务人员交待着什么，似乎她们可能认识，那个服务人员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威子凑近了等待着。突然屏幕上出现的字幕映入威子的眼帘，一个姓纪的孩子出现在上面。等户口本打印出来，威子发现却独独少了那一页。

原来，所有的人都在掩盖一个真相。

威子莞尔一笑。

威子知道，她是为了向法庭证明自己还有重担在身。

2014年9月5日，法院下达判决书，内容如下：一、原被告非婚生女儿由原告抚养，被告**霞每月给付抚养费400元，至女儿18周岁止。（自判决书生效之日起）

二、坐落于河南省驻马店平與县的楼房一套归被告**霞所有。

三、坐落于北京***新桥家园的楼房一套归被告**霞所有，被告**霞给付**威房屋折价款18.9万元。

四、被告**霞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给付原告**威车辆折价款6000元。

五、案件受理费5500元由原告负担4675元，已交纳。被告**霞负担825元，于本判决生效起7日向交纳。

威子知道，终究还是输了。

未到十五日，霞不服判决上诉至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上诉理由：“与事实不符、于法无据，请二审法院驳回上诉。”

二审那天，威子和律师坐地铁早早来到法院门口，霞先是开着小纪的那辆丰田皇冠路过，不一会儿她只身走来，远出看去，她气宇轩昂，那朵头花颤颤微微。两位律师白了她一眼，冯律师不屑地说：“切，什么东西！”

霞又请了个男律师，五十岁上下，法庭上他慷慨激昂、振振有词。霞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威子怒不可扼，他红着脸指着霞说道：“你两次出轨，我和孩子净身出户，还有没有天理？”

霞争辩道：“不许你诽谤我，你血口喷人！”说罢，她又挤出几滴眼泪。继而哭着向男法官抢白道：“他爸分了四套房，现在还来争我的房！”

威子想说：“我爸分十套房跟你有关系吗？”但他咽了回去。他有点窃喜，因为他曾经嘱咐过女儿说如果她妈妈再偷着去学校看她，再问她爷爷家里分几套房时，就说四套！

气氛紧张之时，男法官说道：“暂时休庭！原告你跟我来一下。”

男法官将威子和律师带至一间调解室，说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这个官司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的来说还是调解的好，你们回去考虑一下。”

出了法院，冯律师说道：“唉，当初我要是知道你给她写了两份协议，我就不接这个关司，现在看来，我也觉得调解比较好。”威子无奈地笑笑。

第二天，***区一审法院的法官给威子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趟，威子来到法院二楼法官办公室，门开着，法官正等着他。法官请他坐下，他面向法官坐了下来。

法官说道：“为了你的案子，中院把我说了一通，少年庭是为了保护儿童少年的合法权益的，但你这个案子有点特殊，我也理解你的心情，那天开厅我见你气得浑身直抖，但是打到中院毕竟不太好打，你看咱们是不是调解一下？”威子说道：“输赢放一边，我这是为了一口气！”。法官说道：“咱们开门见山，都痛快点儿，我就直说了，除了孩子的抚养费，对方愿意出八万元，你看能接受吗，行的话咱们就这么结案，否则还要纠缠下去。”

威子思索片刻，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行吧！”

这一天，威子和律师再一次来到中院，在调解室里，霞先给付威子5万元，威子同着律师故意当着霞的面一张张地清点。

走出中院，在冯律师的车里，冯律师主动说道：“按照合同还应该收你3万，但是官司打的不尽如人意，你就少拿1万吧！”威子又拿出2万给律师，并表示感谢。

2015年3月26日，在***区一审法院，霞将余下的3万元给付威子。

自此，威子的律师费、诉讼费花去近5万元，仅拿到8万元，两相抵消，3万元买断了威子的婚姻十年。

再后来，霞并未履行女儿抚养费的义务，威子不得已申请法院执行，一纸文书寄到小麻村，不久威子被叫到执行厅接收了一万余元的抚养费，时至今日还欠一万余元未给付。

此后，威子一如十多年以前那样劳碌在大大小小的工地上，岁月一点点地苍老着他的容颜。

威子的女儿一天天长大，这一天威子去给她开家长会，散会后老师对威子说道：“你们的户口没过来吗？”威子笑了笑答道：“没有！”（未完待续）

“唉，可惜了，她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平时出版报，有时还主持班会。有两次选三好学生她被提名，由于她是外地户口，只能把名额让给其她学生了！”老师不无遗憾地说道。威子只是无奈地笑笑。

2016年8月，威子开车带女儿回河南找学校。其中坚辛自不必说，为了佣有当地学籍，女儿只得复读初三。女儿从小在北京长大，16岁正式离开亲人的怀抱于千里之外在老家的寄宿学校读书。周末她一个人坐两三个小时的长途去她舅爷家，有时她去与舅爷同村的姑奶家，她姑奶夜里总是把她搂在怀里睡。她在姑奶家灶屋里炒菜，把菜炒糊了，姑奶乐的，还巴不得她多去几次，然而毕竟是亲戚家，想家的时候，她就在被窝里蒙着被子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2017年女儿寒假回来，晚上洗脚，女儿脱去袜子，脚上都是冻疮，威子感到一阵心酸，当年他都没有一个人回老家读书的勇气。

2019年10月23夜，威子的父亲精神病发作，他将威子的母亲打断8根肋骨。恰逢威子做保安的弟弟夜里牙疼回来找药，他一开门，母亲手里抓着手机挣扎着就跑了出去，弟弟愣在门口。母亲边跑边哆嗦着手给威子打电话，她嘴里已然血肉模糊，她含糊地说道：“快、快，别让他打你弟弟！”威子跑到桥头迎面碰到满脸是血的母亲，威子让馨送母亲去医院，当他跑到父母家门口时，父亲呆呆地注视着他，只见满屋是血，墙上、地上、被单上，仿佛人间地狱。威子向前一冲将父亲扑倒在地，然后他喘息着分别给110、120打电话，然后他让弟弟去小区门口等待。40分钟过去了，110、120都没来。威子分别再打，110说得等120去了他们才去。120说110到场了他们才到场。这时弟弟返了回来说刚刚110就在下面，他们不上来，我骂他们，他们走了。地下越来越凉，父亲似乎不再狂躁，威子不再把他压在身下，他松开父亲后又让弟弟拿个被单给他披上。无奈之下，他给110打电话说120已经来了，给120打电话说110已经到了。

半小时后，在精神病院里，威子交了两万元为父亲办完入院手续。一夜之间两位亲人以这种方式住院，威子扑通一声，他跪在了jc脚下，他匍匐着，无声地抽泣……

2020年寒假，女儿回京，威子带她去奶奶家，他用钥匙打开门，女儿躲在威子身后，她说要给她奶奶一个惊喜，进屋后，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女儿一闪身从威子身后冒了出来，她激动地喊道：“奶，我回来了！”母亲一下跳了起来，她连鞋都顾不上穿，她跑到门口猛地抱过她的孙女，母亲哭着说道：“奶奶差一点看不到你！”

威子的母亲头发白完了，小孙女比她高出一大头，威子的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笑着迎接孙女，他已是满嘴的假牙，由于常年吃药，他笑的不太自然，却是发自内心的笑。

威子知道，自1987年父亲进京，再到他，两代人三十年的努力，终于没能在阶层上有所改变。

沙发上，孙女躺在奶奶的腿怀里，奶奶给她揉脑门儿、拢头发、揪耳垂，她们互相取暖。

威子想起当年他在龙门桥头面对秃子时的隐忍与克制，想起三家店山坡上小胡同里的落荒而逃，此刻便都有了意义。

后来威子听工友说霞又在燕郊买了房，户口也挪过去了，威子笑而不语。

那本缺了一页的户口本女儿一直用着，有一天女儿说找不到了，威子让她拿身份证去派出所打印。那天恰逢女儿和她姑奶去赶集，她就拐进了派出所。

女儿看着户口本，她给爸爸发信息说道：“爸，户口本上就我自己！”

威子会心一笑，回道：“你是户主了！”

威子知道，女儿最终从户口本上被自己的母亲踢了出来。

虽如此，威子的女儿以自己的努力免除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威子曾经问她高考需不需他回去陪考，女儿说不用，兴师动众地反而让她紧张。

2020年7月7日晚，威子正在与朋友吃饭，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喝了三两酒的他连忙放下酒杯，女儿哽咽着说道：“爸，我上午没考好！”威子回道：“闺女别哭，别影响明天的发挥！”威子说完当即与朋友告辞，他打电话给馨说要连夜回老家陪考，馨不放心说一起去，然后二人回到家简单地收拾一下就上了高速，途中两次遇Jc查行程码，威子戴着口罩半开车窗侥幸通过，路遇极端天气，车子在暴雨、雷电、冰雹中穿行，一路风驰电掣。

二人于第二天上午开考前到达学校门口，他们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女儿的身影。当他们看到彼此的那一刻，真是悲喜交加。

2020年9月8日，威子的女儿拿到了南方某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2022年11月6日，威子的女儿发来信息说想考研要交21000元，威子的微信里正好有这笔qian，那是他打工挣的，他毫不犹豫地打过去。

威子自己没活时会去打工，他是为了父母、为了馨、为了女儿，他不再只为了某个人。

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当年相亲的时候，威子踌躇着走在田埂上，小学代课老师低着头走在后面，在那个岔路口，威子停住脚步，他转过身，她抬起头，他笑着问道：“你愿意跟我去北京吗？”（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