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济粮的风波

侯老师

四十多年过去了，四十多年前我在农村搞社教运动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那是一九七七年初春的事：又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为了帮助农村里无米下锅的困难户顺利度过春荒，政府准备发放救济粮。 　　为了确保救济粮发放工作做到准确，做到＂公开、公平、公正＂，社教工作团要求驻生产队的工作队员和生产队干部一道，对队里的每家每户进行摸底、排查。对困难户逐一登记造册，要做到不漏掉一户困难户，保证让有困难的社员群众度过春荒。 　　我所在生产队共有25户人家，为了调查了解队里的困难户，我和队干部们多次开会，干部们把各家各户的情况一一作了介绍。我又单独深入到每家每户，通过与群众聊天、谈心，基本掌握了各户的情况。 通过近半月的走访、排查和干部们的研究，最后确定了队里的八家困难户，其中还有一户成分是地主的困难户。 　　为了做到＂公开、公平、公正”，队里又张榜公示了八家困难户的名单，再次征求群众的意见。在群众普遍认同这八家是困难户的情况下，我和干部们开始讨论救济粮的分配方案。 在救济粮的分配问题上，群众和干部对其中的七户困难户予以救济，都没啥意见。但对成分是地主这家困难户予以救济就产生了分歧，有的同意救济，有的反对救济，各有各的理由，两种意见一时无法统一。 　　在队委会上，就地主成分这家困难户是否予以救济，我们又请了几位年长的贫下中农代表和我们一起讨论，意见还是无法统一。这时，队长对我说：＂侯同志，队里的情况你也了解，几次开会你都没有表态，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其他人也看着我，希望我能发表意见。 　　我本来是在做记录，干部们希望我发表意见，我只好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我说：＂大家都认同这家是困难户，但由于这家人里有个地主，在评救济粮的问题上，既要考虑这家人的困难，又要考虑政治影响，所以拿不定主意。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也拿不定主意。今天，我只把我的想法说一下，对不对请大家讨论。＂ 我说：＂对于这个特殊的困难户，我们能不能来个特殊的办法。我是这样想的，这家有5个人，我们能不能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来评救济粮。第一，地主肯定不能评救济粮，因为他是专政对象，这是立场问题。第二，地主的两个儿子，是地富子女，是人民内部矛盾，应该予以救济，但他们的救济标准应该和贫下中农有区别。我建议，他们可按贫下中农救济标准的百分之七十予以救济。第三，地主家的儿媳妇是贫农的女儿，小孙子才五岁，这两个人的救济标准与贫下中农一样。我个人建议，请大家讨论一下。”干部们又讨论了一会儿，都同意我的建议。散会前，我又叮嘱大家对我的建议保密，等我到公社给领导汇报后，看他们的意见再说。 　　第二天早上，我到公社准备向领导们汇报，刚进公社大门，工作团团长就看到我了。他对我说：＂正准备派人叫你来一下，你就来了。＂我问团长：＂有什么任务吗？＂团长说：＂有人举报你，说你给地主家评救济粮，有没有这回事？”听说有人举报我，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我不安地说：＂有这事。”我把生产队评救济粮的经过向团长作了详细汇报。听了我的汇报，团长说：＂这事你应该先给我们通个气。＂我说：＂我这不第一时间就赶来给你汇报。＂团长说：＂你还第一时间，举报你的信才是第一时间。”我问团长现在我该怎么办？团长说：＂你也别紧张，等会儿工作团的人和公社干部就救济粮一事要开会，你在会上介绍一下生产队评救济粮的情况。” 在会上，我汇报了生产队评救济粮的情况。汇报完毕，团长叫我到会场外去休息，等他们开完会再找我谈工作。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小镇上逛了商店逛书店，闲逛了小半天。估计公社的会该结束了，我又回到公社。我看到团长在办公室，急忙问团长：＂生产队评救济粮的情况怎样办？”团长告诉我，同意按我们的方案发放救济粮。我听到这个消息，如释重负，兴奋得就想立马回到生产队。 离开公社的时候，团长对我说：＂以后遇到政策性方面的问题不要先表态，一定要先同我们通通气。”我说：＂这是必须的。＂团长又说：＂举报一事也不要追究。”我说：＂保证不追究。”我怀着喜滋滋的心情，迈着轻盈的步子向生产队走去。 八个多月的社教工作结束了，明天就要离开生产队。从公社开会回来，天都快黑了，我一进门看到生产队干部正帮我捆铺盖卷。我说：＂今晚我还要睡觉，你们捆铺盖卷干吗？”会计说：＂今晚住我们家，我儿子的新房这几天正空着。”仓库保管对我说：＂应群众的要求，今晚给你开个欢送会，你一定要参加。＂我说：＂我本来就准备和社员群众话别，我还专门去买了几包香烟。”会计说：＂那我们就到队长家去，社员群众都在那里等着呢。＂ 到了队长家我才知道，为了欢送我，生产队里毎家岀了五毛钱，买了三只鸡和几斤高粱酒，还有两家捐了二块腊肉，推了一锅豆花。我激动地对社员群众说：＂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工作团团长一再强调，工作队队员离开生产队，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能欠社员一分一厘，为了欢送我，你们花这么多钱，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队长说：＂你在我们队大半年，同我们一道栽秧打谷，为我们争化肥、评救济粮，跑东跑西，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们略备水酒为你饯行，这犯的是哪门子错误。＂社员群众也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过来向我敬酒，盛情难却，我被灌得酩酊大醉，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上床睡觉我都不知道。这一夜是个沉醉的夜，这一夜是让我永久留恋的夜。 　　第二天早上，队长背着铺盖卷，会计提着行李箱为我送行。半道上，生产队记分员又赶来为我送行。走在山路上，记分员对我说：＂侯同志，有件事我对不起你。”我问他什么事，他说：＂评救济粮时，写举报信的是我，但是我绝不是针对你的。”我说：“是不是因为小孩打架，你爱人和地主家儿媳妇大吵一架，至今没有说话的事？＂记分员说：＂这事你也知道？”我说：＂多新鲜，我在队里八个多月，社员们都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再说，两个打架的小孩现在天天在一起玩，两个女人还在记仇，真的是不懂事。”记分员说：＂她们俩不说话，我也很別扭。＂我说：“你应该心胸开阔一些，主动劝你爱人和地主家儿媳妇和好。其实地主家儿媳妇一直想和你爱人和好，但她有点自卑，不敢主动和你爱人说话。你应该主动做好和事佬的工作，促成她们和好。”听了我的劝说，记分员说：＂侯同志，你放心，我一定劝她们和好。”我说：＂这才是我的好朋友。＂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地走了七、八里山路，来到小镇上。几辆接我们的大货车停在公路边上，队长和会计还爬上汽车，用我的行李为我铺垫了一个舒适的坐位。 汽车徐徐开动，我和队长会计挥手告别，此时此刻，一股恋恋不舍的情怀涌上心头。 回到县城，我背上铺盖卷，提上行李箱，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我感觉铺盖卷有点沉，回到家里，我急忙打开铺盖卷，原来里面放有四个麻布袋，麻布袋里分别装着绿豆、花生、白云豆和小豆。望着这些农产品，想到他们的辛勤劳动和艰苦朴素的生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些勤劳善良的人们，此时，我的眼眶都湿润了……。